许多年前,在一场备受瞩目的全国剑术总决赛中。
年轻的凯洛斯,以一招尚不完美、险之又险的自创技能,出人意料地击败了资历深厚、夺冠呼声极高的另一位对手。
全场裁判和观众都为他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准备当场授予他‘无双之剑’的美誉。
然而,他却抬手,拒绝了这份诸多战士梦寐以求的荣耀。
当着所有在场者的面,他说:“记好了,我乃‘未竞之剑’,等我成为最强剑圣,真正成就无双之名的那一天,再来为我欢呼也不迟。”
这件事让他初露锋芒,小有名气。
而直到近期,他已成功晋升为受人敬仰的传奇剑圣,却依然没有更换‘未竞之剑’这个名号,显然,这位传奇有着更大的野心与追求,不满足于现状。
这时,马库斯侯爵望着这位传奇剑圣,开口了。
“将近三十年的惨烈内战,几乎让我们遗忘了,荒野锋利的獠牙其实从未真正脱落,它始终在阴影中磨砺,伺机而动。”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怒火,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除了东北之地,我们在塞尔荒野苦心经营数百年的根据地,几乎被那些野蛮的土著连根拔起!这是我们西奥王国开拓史上未曾有过的巨大损失和莫大耻辱。”
“那些荒野土著,真是胆大包天,不知死活!”
持续数十年,最终却未能攫取预期利益,反而白白损耗了国力的内战,让南方诸国,也包括西奥王国的高层心中都憋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郁气。
现在,马库斯侯爵似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发泄口。
打不过圣王再现的洛瑟恩王国,难道还收拾不了那些愚昧落后的荒野土著?
“根据各方汇集的情报分析,这不像是一次零散的部落反抗行为。”
马库斯侯爵的手指,重重敲击着地图上那片刺眼的红色。
“统治着西北和中部区域的,是所谓的‘熔铁之王’,其麾下整合了大量怪物部族乃至巨龙,兵强马壮,甚至发展出了成建制、成体系的炼金武装,组织度远超寻常怪物群落。”
“而霸占荒野南部区域的‘菌王’,同样不容小觑。”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可靠情报能显露其真实本体,我们所能看到的,唯有它麾下的真菌怪物大军。”
“相比之下,那个盘踞东北一方的山王,从瑟雷西亚大陆逃亡而来的巨人,表现得倒是比较安分守己。”
马库斯侯爵评估着荒野状况。
旁边,传奇剑圣凯洛斯双臂环抱,姿态放松却带着一股内敛的锋芒。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能穿透地图,直视那片混乱的土地。
“整个塞尔荒野,理论上,都应是文明国度未来开拓与征服的疆土。”
凯洛斯淡淡说道:“那些盘踞的野兽,未开化的怪物,还有那两个不知从哪个阴暗角落冒出来的巨龙和蘑菇,也配僭越称王?”
“他们这是在公然挑战王国的威严,践踏文明的底线。”
闻言,马库斯侯爵缓缓点头,深以为然。
他站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巨大的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北、中部以及南部等几块猩红区域上。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我们必须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荒野杂碎明白,谁才是塞尔荒野真正的主宰者。”
“异域战略司已经拟定了计划并呈报国王陛下,决定对塞尔荒野进行一次清理行动,目标是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根据地,抢占更多崭新资源点,并且,让那些胆敢挑衅的怪物,付出血的代价。”
说着,马库斯侯爵的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未竞之剑。
“凯洛斯,无论是实力、威望还是对荒野的了解,你都是执行这次肃清行动的最佳人选,没有之一。”
“我会立即向国王陛下请求正式授权,由你亲自带队,重返塞尔荒野。”
“此次目标非常明确,处决所谓的‘熔铁之王’与‘菌王’,摧毁其麾下龙群与真菌军团,重新夺回并巩固我们在荒野的控制权,恢复西奥王国的荣光。”
传奇剑圣闻言,嘴角扯动了一下,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啧声。
“内战刚刚结束,联邦宣告解散,国内百废待兴,矛盾也不少,国王陛下现在大概正焦头烂额吧。”
“当初选择和瑞波斯王国缔结紧密同盟,共同进退,现在看来,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的话,对一国之君似乎缺乏足够的尊重。
然而,任何一位传奇存在,都是王国赖以立足的底蕴,是需要小心维护的珍贵资源。
一位传奇强者,即便是背地里对国王有所非议,但只要不真正去做出有损王国核心利益的事情,通常就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惩戒。
这是力量带来的特权。
“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那位本该早已逝去的圣王,竟然没死?”
马库斯侯爵压低了声音。
“若非如此,我们西奥王国凭借此次内战,本可以攫取更多利益,让国势更进一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更低了几分:“凯洛斯,当初的瓦尔多王城之战,你也在场,亲眼见证了那一幕。”
“以你的判断……你觉得,圣王是真的复活了吗?还是另有蹊跷?”
传奇剑圣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沉吟片刻,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十分干脆:“圣王甫一出手,就以碾压之势绝杀了两位传奇,而且都是等级在我之上的资深传奇,我完全无法理解他当时所展现出的领域和那种层次的强大。”
“或许,他真的踏出了关键的那一步。”
“或许,他当初的死亡,只是一种假象,一种蛰伏。”
“否则,以他衰老的人类之躯,绝无可能还保持着如此匪夷所思的强大力量。”
马库斯侯爵闻言,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深深的沟壑。
他问道:“那么,有没有另一种可能……那只是圣王生前留下的某个后手,蕴含着强大威能,但只能用一次?洛瑟恩王国实际上是在虚张声势,借余威震慑诸国?”
剑圣凯洛斯点了点头:“当然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并不低。”
但他话锋随即一转,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但是,问题在于,你敢去赌这个可能性吗?反正我不敢,我相信,我们的国王陛下,以及其他王国的掌权者们,估计也都不敢轻易去赌。”
“万一赌错了,代价将是整个国度的覆灭。”
马库斯侯爵冷笑了两声,笑声阴鸷。
“假的,永远真不了。”
“即便现在诸国畏惧圣王之威,不敢轻举妄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终究会有人忍不住去试探。”
“圣王若是没有真正复活,或者状态并非表现出来的那么完美,洛瑟恩的虚张声势,终究会露出破绽。”
“我们只需要拭目以待。”
大战多年,诸国最终虽然赢得了名义上的自主权,却并未获得更多预想中的领土、资源等实质收益。
整体上来看,经过这场内耗,各国的损失反而更为严重。
诸国现在迫于圣王再现的雷霆手段而暂时蛰伏,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这种基于恐惧的平静能维持多久?
尤其是,有传言称瑞波斯王国背后似乎也存在着不为人知的依仗,那些在战争中突然出现的强大军械,不像是它本身应有的底蕴储备。
“罢了,这些牵扯过广的事情,暂且不谈了。”
“我们当前需要聚焦的目标,是塞尔荒野。”
马库斯侯爵挥了挥手,仿佛要将那些纷繁的思绪驱散,他重新看向凯洛斯,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决断。
“凯洛斯,你提前准备一下吧。”
“对荒野用兵,收复失地,彰显国威这种事情,国王陛下必然会授权批准的,要不了太久,你就该重返那片你曾经镇守多年的土地了。”
凯洛斯的嘴角微微翘起,勾勒出一个自信而冷冽的笑容。
“我很期待。”他说道。
“正好可以会一会那些,能被无知土著称之为‘王’的荒野怪物,看看它们的头颅,是否比寻常怪物更坚硬几分。”
对他来说,重返塞尔荒野,就跟回家一样熟悉。
他在晋升传奇之前,就曾长期镇守荒野边境,凭借手中之剑,让大量凶悍的怪物部落不敢轻易冒头,死死压制着它们的活动空间。
如今,他已踏足传奇领域,生命层次发生了质的飞跃。
要诛杀那些只懂得依靠本能和蛮力的粗鄙怪物,在他想来,只会更加轻松,如同砍瓜切菜。
与此同时。
交界地,龙之谷,燃钢堡。
红铁龙屹立于高大的瞭台边缘,凝望着呼啸席卷的漫天风雪。
同时,他沉静心神,在心底触动血亲衔接。
他已经向黛博拉她们询问过部落近年来的大致情况。
但是,她们常年待在交界地,对于外界,尤其是塞尔荒野上发生的具体细节,知道得并不够详尽。
伽罗斯还是需要和那些直接位于荒野,身处第一线的龙谈一谈。
不久后,以铁龙索罗格作为精神节点,红龙萨曼莎和铁龙戈尔顿的精神,也相继汇聚于这片心灵世界之中。
同样拥有血亲衔接的铁龙娘,这次并未被呼唤。
她毕竟是伊格纳斯龙群的盟友,有属于自己的独立领地和眷属体系,而非熔铁部落的核心成员。
有些涉及部落内部事务的谈话,没有告知她的必要。
等精神连接稳定,参与者到齐之后,伽罗斯开门见山。
他说道:“我沉睡期间发生了什么值得一提的重要事情?按照你们的了解,讲讲吧。”
红龙萨曼莎和铁龙戈尔顿的性子,都不太喜欢这种类似正式汇报的场合。
最终,还是最为稳重细致的铁龙索罗格,将自己早已整理归纳好的重要事件,按照清晰的时间线发展,条理分明、层次有序地娓娓道来。
一段时间之后。
通过索罗格的叙述,对于自己沉睡这二十九年间发生的紧要事件,伽罗斯已然了然于胸。
这其中包括了深渊的变化,南方联邦内战的结束,以及洛瑟恩圣王的再现等等。
沉吟片刻后。
红铁龙将目光转向心灵网络中代表铁龙戈尔顿的意识体。
心灵世界里,意识体的模样能够大致反映本体的真实状态。
此刻戈尔顿的形象,鳞甲之下虽然依然覆盖着厚重的脂肪层,但同时也可见清晰而强健的肌肉纹理轮廓,倒是显露出了一番威猛的巨龙姿态。
其体型之壮硕魁梧,在几位血亲中,已然仅次于伽罗斯。
伽罗斯直接询问道:“戈尔顿,你之前身处洛瑟恩王城,亲眼见到了那位‘复活’的圣王?”
戈尔顿的精神波动立刻变得活跃起来。
他说道:“没错,亲眼所见!他从无尽的光芒中漫步走出,然后,只一出手,便以摧枯拉朽之势轻易杀死了两位传奇强者,紧接着宣布解散联邦,令原本气势汹汹的诸国联军不敢越雷池一步,最终各自退回本土。”
洛瑟恩联邦还完整存在的时候,圣王的威望便如烈日高悬,无人能及。
他拥有这种强大威慑,伽罗斯并不感到意外。
问题是,圣王……是真的复活了吗?
圣王当初试图突破的那一步,比凡物晋升传奇还要艰难很多,连强大的金龙王都最终失败了,以他已然衰老的人类之躯,成功的概率只会更低。
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
他当初根本就没死,之前所谓的陨落迹象,只是因为冲击更高层次失败而受到了重创,之后一直在默默恢复疗伤。
不过,这位王者虽然素来有仁慈之名,但如此轻易地赦免了来犯之敌。
这是否……过于宽厚了?
追溯他的崛起之路,可从来不曾缺少那些杀伐果断、铁血无情的事迹。
换成是伽罗斯自己处在那个位置,他至少也要将所有参与进犯的敌方传奇杀个遍,以儆效尤。
当然,这或许也只是他一头巨龙的想法,太过想当然了。
他现在并非人类,不能完全理解复杂政治权衡下的决策,也很正常。
或许,圣王就是随着年龄与力量的提升,真正达到了某种超然的境界,厌倦了杀戮,变得更加仁慈与怜悯,更热爱和平。
伽罗斯暂时压下这些思绪。
他又问道:“那么,圣王再现之后,这三年间,他有没有再公开露面过?还是就此再次销声匿迹?”
铁龙戈尔顿点了点头,肯定地回应:“有,他现身过。”
“这三年间,他断断续续地现身了几次,主要是在皇家学院或者宫廷之内,指点他自己的子嗣与后裔们修炼和处理政务,不过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很短暂,似乎不愿过多干涉王庭。”
“而且,王庭内部还有一些未经证实的小道传言,说圣王此次能够再现世间,是因为他的‘永生之术’研究取得了关键性的成效,但还没有完全成功。”
“所以他的大部分精力,依然放在潜心完善永生之术,无暇他顾。”
这倒是一个听起来颇为合理的说法,能够解释他为何死而复生,又为何行踪诡秘、不常露面。
但是,合理,不代表就能消除所有的可疑之处与猜测。
不过,伽罗斯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他很清楚,时间最终会给出一切答案。
那位圣王的真实情况,无论是什么,都迟早会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显露于世人眼前。
到那时,南方诸国是能够维持住眼下这脆弱的和平,还是会再起纷争战火,还是未知之数。
“对了,我有一个重要的发现。”
戈尔顿的精神忽然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说道:“我最近,通过观察与思考,领悟了一个道理。”
伽罗斯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阐述。
于是,戈尔顿带着几分自豪与神秘,郑重地提出了他的【天命论】。
“力量,天赋,汗水……甚至是智慧与机遇,在我看来,这些全部都是次要的!”
“最关键、最核心、最重要的,是——天命!”
“你们看,这世间,有些人拼尽所有,耗尽一生心血,却无法在命运的长河中溅起一丝浪花;而有些人,或许只是一个随意的念头,一次无心的举动,就能令风云变幻,影响整个世界的格局。”
“这一切的差异,根源在哪?都与他们自身所承载的‘天命’有关!”
“只要你身负强大的天命,那么,无论你出生如何卑微,无论你天赋如何平庸,最终在一系列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事件影响与推动下,必然能取得令人瞩目的的成就。”
“天命,才是最重要的,和它相比,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铁龙戈尔顿缓缓的说着,精神波动中充满了自信。
且不谈是否正确。
他的说法,初听之下,似乎确实有几分道理,能够解释世间许多难以理解的际遇落差。
伽罗斯微微侧目,对这位平时不太着调的龙弟有些刮目相看,觉得他在经历了王城变故后,似乎成长了不少,能领悟出这样一套听起来颇有深度的理论。
他问道:“你是如何产生这种领悟的?”
然后,戈尔顿挺起胸膛,一字一句的宣布。
“因为,经过我反复的验证与思考,我确信——我,戈尔顿,就是天命所归之龙!”
心灵网络中,仿佛有无形的寒风刮过,瞬间陷入了寂静。
伽罗斯一时哑然,默默收回了刚才对龙弟的成长评价。
下一刻,红龙萨曼莎的大笑响起。
“哇哈哈哈!戈尔顿!你是在说什么拙劣的巨龙笑话吗?哈哈,如果你是想逗乐大家,那你非常成功,我简直要被你这离谱的自信逗得笑破鳞片了!”
面对萨曼莎的嘲讽,铁龙戈尔顿并没有动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
他反而更加一本正经,开始条理清晰地解释和论证自己的天命。
“你们仔细回想一下,我过往的经历,是不是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我是不是遇到任何事情,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转危为安,甚至因祸得福?”
“比如,我幼年时不幸流落,却被洛瑟恩王庭收养,与公主相伴,享受了近百年的奢侈与富贵,这难道不是天命的眷顾?”
“再比如,当洛瑟恩王城即将陷落、危在旦夕之际。”
“我本来已经下定决心要独自逃跑保全自身了,但最后关头,我犹豫了,最终选择留了下来,也恰恰就是在这个关键节点,圣王再现,力挽狂澜,洛瑟恩王国得以保全。”
说到这里,戈尔顿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出了又一个暴论。
“我甚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我当时决心坚定,真的成功逃跑了,那么……圣王可能就不会出现,洛瑟恩王城或许就真的陷落了。”
他很认真,说道:“换句话说,圣王的存在与否,他是否在那个时间点现身,很可能与我是否要决定逃离王城有着某种宿命般的关联。”
“在我没有最终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可能活着,也可能没活。”
“他处于一种因我而定的迭加状态!”
“我走,他就不存在,我留下,他就存在。”
心灵网络之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不仅仅是索罗格沉默着,没说什么,连一向牙尖嘴利、擅长挖苦戈尔顿的红龙萨曼莎,也因为戈尔顿匪夷所思的想法而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或者说,不知道从何吐槽起。
“这家伙,围绕着他的天命论,形成了他自己的自洽逻辑。”
伽罗斯内心感到一阵无言。
“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些龙,怎么一个个都如此的身怀绝技?”
这个念头不由自主地闪过。
“难道,嗯……其实我才是那个真正的天命所归之龙?”
这个荒谬的想法刚冒出来,伽罗斯自己就为之失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将这种无稽的念头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