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历也是第一次见岳钟琪。
之前岳钟琪进京,他为了避嫌,是没太好见岳钟琪这种握有兵权的大将的。
如今的岳钟琪已年届五旬,但头发依旧乌青如墨,健硕的虎背把官袍崩得很直。
在弘历看来,这个在历史上,还会于大金川战争以及平定西藏诸乱中,为乾隆立下大功的老将,明显还有的是发挥余热的地方。
“起吧。”
弘历说了一句,就先进了东暖阁。
岳钟琪谢恩跟了进来,依旧跪在了地毯上,朝弘历重重叩了三个头,叩得地盘砰砰作响。
仿佛在地震一般。
弘历颇为心疼自己的金砖:“够了,朕不是让你起了吗?”
“奴才口拙,唯知多磕几个头,方能表达心中感念主子隆恩于万一。”
“若非主子,奴才一门如今尚在伤心之中也!”
岳钟琪哽咽起来,似乎非常敏感脆弱。
当然!
弘历知道,这是一位曾经在雍正朝平定西藏叛乱中悍然杀僧人无数的狠人,不可能脆弱敏感得因为想起自己救过他的长孙就落泪不已。
很明显,这岳钟琪不是寻常武夫,很善于表现自己的忠诚与恭顺,与昔日的年羹尧完全不同。
不过,作为本来身份低一等的非旗籍汉将,岳钟琪能在饱受猜疑与攻讦中成为大将军,靠的本就不只是军事上的能力,会当孙子,会向皇帝表现忠诚,也是原因之一。
“公请起。”
弘历门清的是,越是这种为功业为社稷放得下身段的人,心里其实越是容易被上位者用礼待与尊重所征服。
所以,弘历没有因此鄙薄岳钟琪,而是主动以公相称,还用了个请字。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是在将岳钟琪以国士待之,而不是真的以奴才待之。
岳钟琪也就在地上呆怔了片刻。
大清的皇权,已经登峰造极到,君主臣奴乃至很多臣子想做奴才都不能的地步。
所以,被皇帝以国士待之,是一件很难得的事。
但,这对于本是汉人的岳钟琪而言,这的确是极舒服极打动他的话!
岳钟琪在谢恩起身后,也就真的红了眼。
弘历这里则笑着说:“因为知道你快要进京,朕也特地给你拟了一幅字,以作褒奖你这些年劳绩宣力之功!”
随后,弘历就对曹霑挥了挥手。
曹霑便将那幅字双手捧到了岳钟琪面前。
岳钟琪双手颤抖地接了。
“勤慎忠智。”
他知道,这是新主对他评价,也是对他的欣赏!
岳钟琪一下子仿佛被电了一般。
“蜀地民情如何,汉夷可有矛盾,沿途丰稔与否,民生怎样?”
弘历接着先照例问起一些地方情况来。
岳钟琪躬身答道:“承蒙主子昔日红黑册制推行的好,盗贼大减,民赖以安;”
“也诚如主子所见,蜀地多汉夷杂处,然夷多为熟夷,石柱等地更是愿为朝廷征调,故还算和睦;”
“然后,沿途雨雪未断,阳光亦足,故秋粮足收,冬麦一望青葱,也足可大丰,民无赤贫,只是辛劳无休,但卖儿鬻女者到底少矣。”
弘历听后颔首:“蜀地紧邻云贵,苗事亦有所波及,可知如今情境如何?”
“生苗素称桀骜,固多有从逆者,而窜入蜀地抢掠,四川督镇亦有竭力围剿闯入蜀地之逆苗。”
“而熟苗也多因生苗作乱,官兵无纪,逃入蜀地乞食求安,四川督镇两司亦有安抚,活民无数。”
岳钟琪对答道。
“善!”
弘历如此言说后,又问:“你自西南来,可知张广泗抚定苗疆情况如何?”
“奴才略有耳闻,张钦差到黔地后,采用剿抚并重与分化瓦解之策,故如今逃入蜀地的熟苗大减,想来黔地苗乱平定指日可待。”
“主子知人善任,必福苗民,不必太忧心。”
岳钟琪如实回答起来。
弘历又问:“西南疆域,你认为如何做,才能长治久安,而能为将来加强藏地之管束的倚仗?”
“奴才愚见,文法当令汉夷杂居,设义学,渐渐移风易俗,拨名额于习儒夷人,令其有机会从文报效朝廷。”
“至于武法,当训练善登云梯、善行山地之兵,再配以炮兵,而设云梯山地之营,西南山多林深,村落分散,且多聚于山寨,占据要道,既务农也做盗贼,欲降服其众,需有善登云梯攻山寨高墙之兵,以使其不能恃寨作匪!”
“此兵不在于多,而当在于精,能使诸夷丧胆,自当甘愿接受王化,不做匪寇之流。”
岳钟琪为此提出了自己的文武两策。
弘历为此脸上堆砌起笑意来:“甚善!”
弘历自己也有意设立山地营。
现在,京师禁旅骁骑营、火器营,也有了水师,就是还差云梯山地之营,以备西南作战之用。
“注意到这幅地图了吗?”
弘历这时对岳钟琪指了一下自己身后的地图。
岳钟琪拱手回道:“奴才来时已经瞅见,主子明晓宇内局势,乃社稷之幸!”
“英吉利、法兰西等西夷势力已经伸到了周边,我们不能安睡呀!”
弘历拍手叹息了一声。
接着,弘历也看向岳钟琪:“这也是朕为何同太上皇时一样重视西南的原因,西南若不尽快改土归流,待这些西夷的手伸过来,我大清就难以应对,恐西藏也难保。”
“正因为此,朕才起用你进京,以尚书听用。”
“毕竟,论知西南以及西藏者,除他张广泗,当属你岳钟琪了。”
弘历说到这里就道:“你且先任兵部尚书,以留在京师的苗兵为参照,招募旗丁,训练云梯兵,组建山地营,另外培养细作,往缅甸、天竺这些地方渗透。”
天竺就是印度。
在这个时代,清朝的人受佛教影响,依旧如此称呼印度地区。
“嗻!”
“奴才叩谢圣恩,不敢误社稷重任!”
岳钟琪一脸奋意,他没想到,新天子采纳他意见采纳得这么干脆。
而弘历这时则说道:“后日再递牌子!”
岳钟琪也就退了下去。
岳钟琪离开后,就去拜见了军机大臣,也见了军机两班章京,随后又见了六部尚书,总宪以及侍郎,最后宴请了同乡以及在家的年家世好。
而弘历也在次日再次召见时问他:“昨日都拜见了哪些人,送了多少礼金?”
岳钟琪微微一愣,随后回答道:“军机大臣,每处四百两;军机章京每人十六两;六部尚书、总宪、侍郎,大九卿各五十两,同乡与年家世好也借用了别敬合计一万五千余两。”
弘历拿出自己在粘杆处得到的条子,瞅了一眼,笑着说:“没有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