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休息室，林序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
他仍然保持着在纸上记录计划的习惯，而现在，在本子上最新的一页上，已经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计划。
【借助边界缺陷完成对边界的解析】
【进行小规模升维测试】
【利用边界缺陷对现实世界施加影响力（谨慎）】
【完成限制器阵列布置】
【查明缺陷真实特性，判断其与蝴蝶特性之间的关系】
【建立标准灾备方案，准备应对危机纪元】
【查清高维溢流导致的灾难发生次序及可能场景】
在最后一行，林序用笔画上了一个重重的圆圈。
这是他这一次需要完成的，最紧迫的一个任务。
坐倒在沙发上，林序轻轻触摸手环。
意识迅速被抽空，紧接着，又迅速落下.
再次睁开眼睛时，林序重新回到了那片草原上。
江星野就站在他的前面，还没等他开口，江星野便举起了手。
下一秒，一幅灾难画卷呈现在林序面前。
飓风、雷暴、极寒.
林序愕然看着画面上呈现出来的一切，紧接着问道：
“你已经知道我要问什么了？”
“我猜到了。”
江星野点点头，随后回答道：
“在确定你们开始面临高维溢流问题时，我就一直在想，我们的推理似乎缺失了一个重要的部分。”
“那就是，无论在‘拼图世界’、还是在‘漂流瓶世界’，那里的人类都承受了重大的伤亡。”
“一开始，我们认为那是对边界的误用导致的必然结果。”
“但在对两个世界的信息进行比对、解析之后我发现，灾难或许并不是仅仅来自于轻忽。”
“事实上，灾难几乎是必然的。”
“当世界被切割成一块又一块的拼图时，不同的灾难便开始在拼图内部肆虐。”
“所以，每一块拼图内部的人类，都要被迫独自面对属于他们的灾难。”
“有些拼图能跨过去，有些并不能。”
“这也就是为什么，真正升入高维的人数相比起那里的人口总数会如此微小。”
“不仅仅是因为适应性。”
“这是两轮筛选-——第一轮来自三维的灾难，第二轮才是高维适应性的筛选。”
“两轮筛选过后，能保留下来的信息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明白了。”
林序缓缓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的细节-——在此之前，他们唯一关心的只有高维适应性的问题。
他们的头抬得太高，眼睛看的太远，却忽略了近在眼前的、与“高维灾难”相比或许不值一提的三维灾难，也足以让人类覆灭。
但还好，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高维溢流带来的灾难还没有大规模爆发，限制器阵列也还没有完全建成。
只要提前做好准备，绝大部分灾难应该是可以避免的。
想到这里，林序开口说道：
“给我具体的灾难类型、发生顺序、关联性以及解决方案相关信息。”
“我需要一个最完整、最有效的应对手段，来遏制灾难可能对我所属那个世界的影响。”
“没问题。”
江星野点头回答道：
“我会直接为你建立传输信道，在你离开时，你会得到所有我掌握的信息。”
“但是.”
说到这里，江星野略微有些犹豫。
看着她的表情，林序疑惑问道：
“但是什么？”
“但是，即便是踩在巨人肩膀上的那个世界，也并没能完全解决高维溢流带来的灾难。”
林序立刻皱起了眉头。
踩在巨人肩膀上的那个世界
很显然，那就是上一次自己发出“咒语”之后，通过那条咒语演化而来的世界。
按道理来说，那条咒语包含的信息已经相当庞大，甚至在发出前，江星野都认为这条咒语是信息熵超限的。
这样一条超限的、以高维世界失稳为代价的咒语，居然没办法让那个世界躲过高维溢流带来的低维灾害？
这强度.
似乎不应该超标到这种程度吧？
林序看着江星野，后者继续挥动手掌，呈现在林序面前的画面也随之变化。
“接收到这条咒语的世界，都有几乎一样的发展历程。”
“他们提前知晓了有关高维溢流的存在，于是便开始主动创造高维溢流。”
“在这所有世界中，只有20%的世界成功利用高维通道创造出了高维溢流，而其他所有世界，则因为种种原因，被拦在了高维世界的大门之外。”
“但是，即便创造出了高维溢流，这些世界的使命也仍未完成。”
“正如我们所了解到的一样，高维溢流的出现同时也意味着灾难的诞生。”
“并且，按照这些世界的经验，高维溢流带来的灾难是‘渐进式’的。”
“时间越长，灾难就.”
“等等。”
林序抬手打断了江星野。
渐进式？
理论上来说，高维溢流的范围确实会不断扩大，这也是自己在命运石主世界已经观察到、已经确定的现象。
但.
灾难的渐进，又代表什么？
同样的灾难，在重复发生时，会变得更具破坏性？
略微停顿片刻，他开口问道：
“你的意思是，灾难的规模会随着高维溢流的范围扩大而扩大？”
“并不是。”
江星野摇摇头。
“这两者之间并不具有严格上的线性相关关系，无论高维溢流的范围扩展到多大，带来的灾难规模都仅与基本力失常的程度有关。”
“程度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准确的说，那是一种.概率云。”
“这个概念，你能理解吗？”
“完全可以。”
林序回答得毫不犹豫，江星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点多余。
确实，能走到这一步的“蝴蝶”，怎么可能连概率云是什么意思都不清楚？
她轻咳一声，继续说道：
“所以，正是因为这样的概率云分布，在高维溢流规模扩大之后，我们不可能直观地察觉到灾害规模的扩大。”
“但，这并不意味着，灾难始终是保持同一水平的。”
“因为，高维溢流的影响范围，是一个概率圆。”
“当圆的范围扩大时，它能容纳的概率云，也会变得更多。”
“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
“重迭。”
江星野的话还没说完，林序便开口打断。
“没错，重迭。”
江星野重重吐出一口气。
“实际上，不仅仅是重迭，还有可能是交替、延续。”
“一团概率云导致的灾难结束之后，另一团概率云有可能瞬间产生。”
“这样的‘延续’，将会导致同一区域内灾难反复发生，直到将那片区域彻底摧毁。”
听到江星野的话，林序开口问道：
“这样的事情实际发生过吗？”
“我的意思是，两团概率云发生重迭的概率，本身就低得吓人吧？”
“没错。”
江星野回答道：
“这样的概率确实很低，但问题是，并不是不存在。”
“我们先回到原来的话题-——在那存活下来的20%的世界中，绝大部分世界在高维溢流带来的灾难中彻底被摧毁。”
“但当然，仍然有一部分世界存活了下来。”
“这部分世界占原有世界总数的比例不超过1%，他们之所以能存活下来，要么是在高维溢流生成之前提前预判到了危机、采取了更保守、更稳妥的实验方案，要么就是在灾难生成的初期，通过调动大量资源遏制住了灾难的进一步扩散。”
“要么.”
“就是硬抗下了灾难，用极其有限的资源，将灾难范围限制在了某一个极度危险的平衡红线上。”
“而其中最后一种方案中，就反复出现过概率云重迭导致的‘巨型灾害’。”
“从我掌握的信息来看，其中的一个世界，甚至被‘掏空’过。”
“掏空？”
林序不明所以地问道：
“什么叫掏空？”
“字面意思。”
江星野回答道：
“首先是基本力混乱导致原子间的结合能降低，原子核通过量子遂穿效应衰变。”
“大量物质直接转变为能量，或退局域化为真空态。”
“地壳中，一个微小的空洞开始形成。”
“在它最初形成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当然，以当时人类的技术，也不可能在深埋的地壳中去发现一个直径可能不到10厘米的小洞。”
“但是，在人类注意不到的角落，这个空洞时刻都在发展。”
“初始空洞形成后，周围物质因压力失衡而坍塌，进一步扩大空洞。”
“同时，由于概率云持续存在，基本力混乱还在不断抑制空洞的自我修复。”
“事实上，哪怕中间有一次，哪怕只是引力恢复正常，空洞的塌陷也很可能会将海量物质送入混乱区，彻底压制住空洞扩大的过程。”
“但并没有。”
“于是，这个空洞便发展到了完全无法被控制的程度。”
“伴随着这个空洞，数千道圆柱形空隙穿透了长度以数十公里计算的地壳。”
“当其中一条空隙终于刺破地面时，人类才终于找到了频繁发生的地震、火山喷发和其他种种地质灾害的成因。”
“但到这个时候，想要再去消除空洞，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延缓空洞的发展。”
“然后，在空洞将这个世界彻底吞噬之前，离开他们最初生存的星球”
江星野的话音落下，林序的心骤然往下一沉。
地质灾害
有没有可能，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空洞也已经产生？
不，应该不会。
那个“空洞世界”之所以没能提前发现空洞，是因为他们的大部分资源都被调配到了对高维溢流的直接研究上。
他们并没有真正频繁地进入过高维空间，也就没办法从“高维视角”来检视自己的世界。
但命运石主世界不一样。
如果空洞已经诞生那无论是秦士忠、于世良、阿雅娜、或者其他人，应该都已经看到了。
林序稍稍松了口气，也就在他回神的瞬间，才感觉到那个“空洞世界”所做的事情，有多么悲壮。
“他们活下来不容易吧？”
“很不容易。”
江星野回答道：
“那个世界的科技发展路径是非常极端化的，他们并不像你们、或者其他世界一样，拥有那么多应用型的技术。”
“更不像你们一样，能提前获取到高维技术，实现跨越式发展。”
“他们面对灾害的处理手段相当初级。”
“而灾害本身，却又相当严峻。”
“地质结构崩塌、气候毁灭性巨变、地磁场削弱、地球自转改变、甚至地月距离都因为引力变化而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应该知道，如果地月距离稍稍变化一点，对整个地球来说，会是什么毁灭性的后果，对吧？”
“我知道。”
林序缓缓点头，而江星野则继续说道：
“总之，这个世界就是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负担，最终完成了对高维溢流的解析。”
“当然，他们能做到的，仍然不是完全的解析。”
“但至少，他们对高维溢流的了解，已经超越了我们所知的所有世界。”
“而同时，他们也更加全面地认识了‘缺陷’。”
“他们意识到，缺陷是人造的”
“等等！”
林序再一次打断了江星野。
“你指的人造，是由他们创造，还是由上一个轮回创造？”
“上一个轮回。”
江星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没错，他们的进度很快，甚至跟你们一样快。”
“非常.厉害。”
林序由衷地感叹，江星野则继续说道：
“不仅如此，他们还确定了一点。”
“这一点，是我们还未能确认的。”
“那就是”
“所有的缺陷，实际上，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这些缺陷，在等待着一个被触发的契机。”
这话说完，林序的眼神瞬间一变。
被触发.
看着他的表情，江星野郑重点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些缺陷，似乎是为了蝴蝶而存在的。”
“那个‘空洞世界’，他们从未见过蝴蝶。”
“但是，他们推演出了蝴蝶的存在。”
“那蝴蝶到底应该怎样去利用缺陷？”
林序迫不及待地提问，而江星野则是缓缓摇头。
“我也想要搞清楚这一点。”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已经没有能力去进行进一步的解析。”
“信息熵超限的后果正在影响这个世界。”
“我所在的这个世界”
“快要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