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情有可原,那也无可厚非。”
张知行最终还是轻轻摇头,一句话将此事揭过。他抬手抚上身侧周君山的脑袋,偏头望着他,声音平和道:
“切记,不得因此事而心有愤懑。”
周君山闻言当即点头应是:“是,弟子、谨记。”
其实无需师父明言,他本就没什么恼怒怨怼之心,沈瑾清他们虽欺瞒戏弄了他,但未有伤他害他之意,如今既已道歉,他还不至于如此小心眼。
张知行说罢,目光再次投向沈瑾清身旁的无邪几人,无邪见状立刻反应过来,接道:
“我们几个想在齐云山上清修一段时间,还望道长成全。”
清修?
张知行似笑非笑地与无邪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只是让周君山领着他们几个去山上为香客准备的道院里入住。
就在转身即将进屋之时,张知行忽地顿住脚步,侧身对着沈瑾清说了一句:
“进来吧,你不是有事相求吗?”
话落,他便拿起墙边的铁锹,迈步走入洞府之中。
“多谢前辈!”
沈瑾清闻言立刻笑了出来,她转头朝无邪他们递了个眼神,随后果断跟着张知行走了进去。
张知行哼笑一声,缓步走向他屋后的那几方菜田。
刚才他那傻徒弟进来跟他说第一句话时,他便听出外面这几个是在诓人了。
他师父什么时候有过云游相识的好友了?
他老人家年轻时下山砍鬼子砍得太狠,以致杀性过重,继任掌教后就一直留在山上修心,几乎没怎么下过山,更别说是去云游了。
沈瑾清要是听到这话,必定会扼腕叹息,早知道就不编排她师父,编排她家高祖多好啊。
这俩要是在同一个世界,保不齐当年还真一起砍过鬼子呢。
沈家祖上就是皖南的徽商出身,不过那已经是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后来国家动乱,沈家送了一批族人出国留学,家里又分成了两脉,各自带着一半的家资背井离乡,一脉北上参加抗战,一脉南下经商留存血脉,家国两不负。
不过就那时的国情,北上的那一脉注定是抱着牺牲的信念去的,不巧,沈瑾清他们家便是那一脉的。
事实的确如此,即便他们这一脉在战争后侥幸留存了下来,也还是人丁不丰。
几代从军,沈瑾清她爷爷那辈兄弟姐妹三人,其中两个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就留在了战场上,到如今这一代,全家更是只剩下她跟她哥两人。
南下那一脉倒是发展得不错,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归国侨商的身份回国,带着大把大把的美金要在国内投资建设,受到了上面的重视,两家才算是正式重聚。
不过沈家分家到沈瑾清这一代已经是第五代,两家的关系都快出了五服了,到底还是生疏了。
最后还是因为他们这一脉的长辈全部离世,留下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另一脉的沈家长辈这些年来对他们多有照拂,两家的关系才亲近了些。
张知行把铁锹放在菜田边上,顺带洗了个手,这才将沈瑾清引入他的静室内。
此间屋内陈设很简单,能坐的地方也只有矮桌边两把颇为老旧的竹椅,沈瑾清伸手晃了晃这椅子,便听它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
张知行见状笑了一声,在一旁的架子上找着什么:
“我这屋子除了那些个徒弟,基本没什么生人来,你随便坐就行……对了,围棋会下吗?”
张知行说着从书架上取下棋盘和棋子,回头看向沈瑾清。
沈瑾清闻言当即有些头皮发麻,要说象棋她还勉强算是半个行家,在胡同摆摊算卦时还曾靠这手艺大杀四方,斗倒过不少的老头老太太,但是围棋……
就这么说吧,她行走江湖多年,至今还未曾有过胜绩。。。。
沈瑾清本是抱着舍命陪君子的信念与张知行对弈,大不了也就是丢个脸嘛,却没想到,这一下便收不住了。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厮杀,一老一小越下越起劲,那叫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局结束,张知行险胜半子,此刻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惺惺相惜。
大约是这么多年都没遇见过能与自己下得有来有回的对手,两个臭棋篓子回味一番,咂摸了两下嘴,眼神在空中交错,一瞬便领会到了对方的意图,当即袖子一撸,果断又开了一局。
“行了,年轻人,你们到齐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直说吧。”
棋至中局,张知行缓缓落下一子,忽地开口,眉眼轻抬,瞥着沈瑾清幽幽道,
“想好了说,你们这些人个个都不简单,但我也不是个傻子。”
年轻时他也曾在山下历练,尸气这种东西还是能闻出来的。
这些人是什么人,他方才见面之时便大致清楚了,此时说这话也是在给沈瑾清机会,让她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
沈瑾清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将棋子放下,无奈道:
“君子直言坦荡,晚辈刚才假称齐云旧人,确为小人行径,此事无可辩驳,但我既明言是有事相求,待您必还是以诚字为先,绝不会再有欺瞒。实不相瞒,这次上山的确是为我一位长辈的事而来,想请前辈相助。”
沈瑾清话落停了几秒,正打算组织一下语言再说,便听对面的张知行淡声道: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戴墨镜的身上的问题,那就另请高明吧。你既知这事情棘手,便也应该明白,他要是维持此时的状态,还能活一阵子,但要是贸然动手,极有可能抗不过这一遭。我没有万全的把握,也不会抗下这段因果。”
这些人身上都有大气运,同时也身负大因果,那个气运最深之人尤甚,如果说其他四人他能看清三分,那人他至多只能看清一分。至于眼前这个……他更是半分都看不透。
张知行敛眸,他的确是喜欢这孩子的性子,但也确实不愿意与这帮因果缠身之人多接触。
沈瑾清怔愣数秒,随即苦笑一声:“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前辈您……”
说罢,她忽然挺直了身子,神情变得认真起来,直视着对面之人,语气诚恳道:
“瑾清知道此事为难,您放心,无论您是否愿意出手帮忙,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我都绝不会以此因果相挟,更不会让此事影响到您与齐云。”
“万千因果,我自一力担之。那位长辈待我有传道授业之恩,身为弟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消命丧。”
“至于是否有万全的把握……我自然不会随意拿我师父的性命去赌,齐云山千年香火延绵,清气浩荡,只要您肯出手压阵,其他的一切皆由我来解决。我虽不敢保证绝对成功,但至少不会让我师父死在齐云,不会为齐云惹上麻烦。”
此番话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唯余两道悠长的呼吸声。
沈瑾清知道张知行的顾虑,无邪他们几人的存在极为特殊,气运加身、因果纠缠,正是方外之人最不愿接触的那类人,况且他们在俗世中的身份本就是个巨大的隐患。
更别说这次的事算是彻底改变了黑瞎子的命运,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沾染因果,极有可能惹麻烦上身。
大麻烦找上门,齐云没把他们赶下山已经算是客气了,此时此刻,这番境地,站在张知行的角度来看,无论是同意还是拒绝,都算是惹上了麻烦,稍有不慎还极容易得罪人,这才叫作飞来横祸。
人家是前辈高人,心胸豁达,没有因此对他们心怀不满,但给人添了麻烦,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见张知行半天不说话,沈瑾清轻咳一声,表情有些尴尬,说话间又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猥琐:
“咳,那什么,前辈啊~~我看这山上的游客不算多,环境也有些简朴,这样吧,我们给您投资点香火钱,把那些大殿啊、卧房啊什么的都翻新一遍,也算是聊表心意了,您看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