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一掀,呼啸劲冽的冷风迎面扑来。
正在穿衣服的商叶初一个激灵,回头向那几个缺心眼的虾兵蟹将道:“赶紧把外套都穿好!”
赵楠楠等人七手八脚地套起了羽绒服和风衣,商叶初先一步跳下车,鞋底踏在地上,咯吱一声,溅起一点白沫。
商叶初沉默了。
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城。楼宇,屋舍,路灯,灌木。建筑上的雪水融化后流下,而后再次冻住,结为一束一束长长的冰溜子。而白雪又再次落在这些冰溜子上,让这里的建筑看起来就像被一层层的白雪瀑布裹着。
街道两旁的空地上是大堆大堆的雪,雪厚得能轻轻松松没过人的脚腕。道路被清扫过,但新一层的雪又落在了上面,被车轮压过,人踩过,变成了脏灰色的碎冰。
不远处有一座异常隆起的大雪包,商叶初凝目看了半天,才惊讶地发现,那原来是几个垃圾桶,周围被扫来的一堆雪堵着,只在桶口处露出了一点红色的箱体。
远处,一座高耸的烟囱在冬日里冒着阵阵白烟。白烟没入高远的白色苍穹之中,很快就看不见了。
凛冽的冬风呼啸而至,打得商叶初哆嗦了一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白茫茫的城市中人影稀疏,一个脸色通红的大娘牵着一条健壮的黑色狼狗在雪上踏过,在雪地上留下两串足印。
黑,白,灰色。一点被雪洗过的红。
就像传说中的末世之城,人类在冰雪中建造的最后的堡垒。
商叶初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萧索之感。
在热闹的城市和聚光灯下生活久了,乍一见到这种场景,心中的落差还是很大的。
“娘啊,这和我老家的小县城也没差别嘛!”
林静雅的声音在耳边咋咋呼呼地响起。
冯敏第三个下了车,环顾一周,失望道:“啊?就这?我还以为这里遍地是雕塑和大兵呢……”
“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是瓦姆耶?”赵楠楠的用词就没那么文明了,“拉屎都得二倍速,要不然屁股就结冰了!”
商叶初没忍住,咧嘴一笑。脸上顿时一阵刺痛,估计是被寒风冻僵的脸承受不了这么大表情幅度。
“行了,”商叶初收起笑容,摆出大姐的派头,“别叫那几个俄国人听见。”
“他们又听不懂华国话。”林静雅抱怨道,“姐,那几个老毛子怎么不早说啊?我带了一堆衣服来,还想在这里出片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回我老家拍。”
林静雅爱俏丽,她的演技非常一般,粉丝都是颜粉。因此格外珍惜自己那不多的十几万根小粉丝,经常要营业美照。
“也没人来欢迎咱们……”冯敏嘀咕道,“我们也就算了。大姐可是国际巨星!”
冯敏是个马屁精,谁的马屁都能拍两句。她知道商叶初喜欢提携演技好的勤奋小演员,因此刚刚在车上就一直背台词。
“你大姐现在还不是国际巨星呢,”商叶初呵着手道,“再说了,这冰天雪地的,你还想留在风里跟人握手啊?”
几人说话间,车上其他人也下了车。米哈伊尔大声嘲笑道:“听说谁想在这里拍vlOg?机不可失,现在去吧!”
一阵寒风适时掠过,就像米哈伊尔在车上那声嘲笑的回声。
可惜的是,老编剧这声嘲笑注定砸进坑底。赵楠楠几人只会死记硬背剧本上的俄语,外加最基本的打招呼用词。几人面面相觑地问商叶初:“大姐,编剧老头一脸傻笑地说什么呢?”
商叶初冷静道:“他说,‘哈哈,让凛冬给予我洗礼吧。!’”
这不神经病吗!
赵楠楠几人将惊奇而怜悯的目光投向米哈伊尔:这么大岁数,居然还有中二病。
谢尔盖的视线扫过几人,对米哈伊尔道:“这只是一个建议,您以后最好还是随身带上翻译。”
————
剧组下榻的地方是全市最大的酒店。俄方在酒店搞了个热烈的欢迎仪式,十分热闹。
据说华国的酒桌文化就是从苏联传来的,如今,也是叫商叶初见到原版了。
说得委婉点,觥筹交错,起坐而喧哗者,众宾欢也。
说得不客气点,就是一群酒蒙子在那里拼酒罢了。
华方团队许多人都不太爱喝酒,坐在席中,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好。商叶初打头与列夫导演碰了一杯,算是给导演一个面子,而后吩咐服务生上了果汁。
俄方主创对此颇为不满,嘴脸有些难看。好在,商叶初等人如今是远道而来的外宾,倒是不敢过于强逼。
黄导演等人收了青凭娱乐的好处,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但不劝商叶初“入乡随俗”,还帮腔说这只是普通的文化差异,我们两国应该彼此尊重云云。搞得俄方主创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饶是如此,宴席也哄闹了大半宿,搅和得人筋疲力竭。
这场混乱的宴会如流水般滑过商叶初的大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残余。
商叶初唯一深刻的记忆,是一个喝醉的俄方的主创来自己这边劝酒,被她婉拒的时刻。那时那个醉鬼还想再劝,华方主创成员上前来,将那个喝醉的俄国人拉走了。
商叶初皱着鼻子摇摇头,举起酒杯喝了一杯果汁,用以稀释酒气。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一直在面前挡着,就在华方主创拉着俄国醉鬼离开的这个瞬间,商叶初眼前的障碍物终于消失了。不期然地,她看到了谢尔盖。
谢尔盖坐在商叶初对面。作为男主演,自然也有很多人不断劝他喝酒。
一杯,一杯,又一杯。
谢尔盖一杯一杯地喝着不知道谁递来的酒,手很稳,没有任何因为疲累或醉意而生的颤抖。他喝得越多,俄方主创们越是起哄,不断让他喝。每一次,谢尔盖都是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谢尔盖修长的手握着那些杯子。高脚杯,方杯,柱形杯,小酒杯,红酒杯,不断在他手中一杯杯灵活地切换着。到最后,干脆握上了酒瓶。
商叶初想,好酒量。
忽地,谢尔盖抬起眼睛,与商叶初对视了。
这是一次很长的注视。商叶初很确定谢尔盖在看她。就在她以为谢尔盖也要上来给她敬酒的时候,谢尔盖却忽然别过了眼睛。
谢尔盖又喝起了不断递上来的酒,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商叶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