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岐山内,玄岐军校
以前的玄岐军校只是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箭楼院落,里面盖着大大小小的木屋。
一晃数年,这里已经模样大变,占地扩大了许多,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但谈不上奢华富贵,只是充斥着军校、边关该有的肃杀、沧桑之气。
远远望去,高耸的石砌围墙取代了昔日的木栅,墙体上带着些苔痕,无声诉说着边关岁月的沧桑。
正门两侧矗立着两座箭楼,威武不凡。门楣上,“玄岐军校”四个大字深陷石中,每一笔都透着刀劈斧凿般的刚劲。
穿过重重院门,校场映入眼帘,宽阔的演武场中人影纷纷,有人在策马奔腾,有人对着地图参演战术……
环绕校场的不是精致楼阁,而是一排排青灰色的石砌营房,这便是军校学生们平日休息的地方。
沿着山势向上,兵器库、策论堂、沙盘室等建筑错落分布,清一色采用山岩垒砌,屋顶覆着防雨的黑色陶瓦。
这些建筑没有任何雕梁画栋,唯一的装饰便是立在最高处一方玄黑巨石,上面用朱砂深刻着八字校训:
生死同赴、家国同在。
这八个字是当初洛羽所提,为的就是告诉所有进入军校的学生:
边军将士,生死与共!
“属下血归军标长王大,参见王爷!”
“呵呵,不用客套,忙去吧。”
“属下虎豹骑百户陈案,参见王爷!”
“咦,我记得你,去岁在朔夜川,你是不是阵斩了一名西羌千户?”
“嘿嘿,是的。”
“哈哈,不错,好样的。”
洛羽和第五长卿两人顺着青石板铺就的阶梯一步步向上攀登,时而会与路过的学员打声招呼。
所有人看到洛羽时都会用一种炙热崇拜的目光行个军礼,洛羽一一回应,遇到面熟的还会与其攀谈几句,浑然没有王爷的架子,倒像是学院的老师。
一边走,洛羽一边介绍:
“从玄岐军校开办至今已有五年,每一年都会招收学员三百至五百人,学员来源分为两部分:
要么是从军中简拔出来的优秀基层军官,例如标长、百户、都尉;要么是有志投军的年轻人。
每天一早,他们得起来出操,练习弓马,然后再学习领军带兵之道,再之后便是兵法、战术,最终考核合格者方能毕业,重新回到军中。
老卒官加一等、初次入伍的新兵则从十夫长干起。”
其实玄岐军校是很苦的,每天课程极为繁重,一些学员还曾经发过牢骚,但萧少游指着他们的鼻子骂过一句话:
来这里是让你学习兵法的,不是享受的!学好了,日后带兵就能少死些人,吃不了苦都给我滚蛋!
从那以后,军中再无抱怨之声。
“很聪明的办法。”
第五长卿微微点头:
“如今从军入伍者大多是大老粗,靠着一步步搏杀在军中出头,但能力终有上限。
如果能进入军校读书识字、学习兵法、磨炼战术,那带兵的能力将会更近一步。
标长、百户、都尉都是军中直接和普通军卒相处的人,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他们是一支军队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果说一支军队的上限取决于领军主帅,那下限就取决于这些基层将校。”
“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洛羽接着说道:
“玄岐军校五年来总计为军中输出了一千五百名基层将校,如今散布在各军之中。多年来的实践证明,这些人的带兵能力大多要比草根出身的将校要强。
所以各军主帅每年都会从军中挑出一些能力优秀者送到这里,打磨深造。”
第五长卿极为赞赏洛羽的做法:
“曾经的陇西边军孱弱不堪,西境防线任由羌人游骑肆虐,自大将军执掌阙州、节度陇西以来,短短数年便打造出一支铁血雄师。
很多人觉得边军是靠一声死战才有今天,实则原因多种多样:
一是将士们保家卫国的决心、二是匠造司打造出来的强弓硬弩、三便是王爷有一套成系统的练兵之法。
如此,何愁边军不强?”
“呵呵。”
洛羽微微一笑,如果光凭吼一嗓子就能做到大玄铁骑甲天下,那大家都去练嗓门的了。没有玄岐军校输出的基层将校、没有科学的带兵之法,哪来今日的边军精锐?
两人亦步亦趋,穿过枝叶蓊郁的丛林,周遭的操练声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瞬间安静了许多。
一座孤零零的建筑静立在山崖的阴影里,门口无人值守,只有两扇沉重的玄铁门扉微微开启,像是在无声地喘息。
洛羽脸上的笑意悄然敛去,整了整衣袍,神情变得肃穆庄重,率先迈步而入。第五长卿紧随其后,脚步踏入殿门的瞬间,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殿内光线晦暗,唯有数排长明灯在微风中摇曳。
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的目光越过洛羽的肩头,向前望去,随即心头猛地一沉。
眼前景象堪称壮观,却也无比沉重。
只见大殿两侧及深处,依墙立着一排排沉重的木架,并非书架,而是一座座阶梯式的灵龛。每一阶上都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灵位,由上至下,层层叠叠,数量之多,一眼难以望见。
灵牌皆由深色木材制成,样式统一,如同无数双沉默的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二人。
殿中央摆放着一尊青铜香炉,炉中积着厚厚的香灰,三柱新点燃的线香正笔直地升起三道青烟,袅袅盘旋,直至散于无形。
洛羽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清晰,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安宁:
“这里是‘归寂堂’。
自军校开办以来,所有战死沙场的学员灵位,都在这里了。”
第五长卿缓缓踱步,目光扫过那些灵位。
每一块牌位上,都刻着一行行小字,与英雄冢无异:
虎豹骑标长,张猛,景丰十一年,战死寒山关。
剑翎军百户,赵山,景丰十二年,战死陇西关外。
阙州卫百户……
一个个名字,一行行简短的铭文,背后却是一场场惨烈的厮杀。
第五长卿的心砰砰直跳,沉默不语。
洛羽的目光落在中间一块灵位上,喃喃道:
“玄岐军校第三届武状元,李沉阳,时任曳落军偏将。景丰十三年,东境决战,战死风啸川。
那一战我们赢了,他却永远留在战场上。”
第五长卿目光颤动,他知道第一届武状元石敢,任敢当营主帅、第二届武状元常遇山,任惊雷骑主帅,而这位李沉阳本该也是天之骄子、边军悍将,可却悄无声息地死了。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别看这些灵位有许多只是标长、百户,可若是给他们时间磨炼,未来或许都能成为军中的中流砥柱。
洛羽的嗓音莫名颤抖起来,略带沙哑:
“五年间,从玄岐军校走出了一千五百多名学生,迄今为止,战死四百八十一人。
军校内的在读学生,每天都会轮一个人来给他们的学长、同袍前辈上香。
日复一日,从未停过。”
第五长卿的心脏狠狠一颤,目光落回大殿最深处,那面空无一物的主墙上,唯有那八个以朱砂刻就、殷红如血的大字:
生死同赴,家国同在。
校训不再是一句口号,而是这满堂英魂用生命践行的誓言,是萦绕不散的铁血军魂。
或许那些学生在上香的时候会想,有朝一日自己也会战死沙场,变成一块牌位立于灵堂之上,供后人祭奠。
第五长卿喃喃道:
“自古边军,多骁勇啊。”
洛羽静静站立,背影在无数灵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