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冯睦身后轻轻合拢,他脸上所有丰富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紧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了一个号码,随即按下了拨出键。
这通电话,他自然是必须要打的,但目的绝非什么核实情况。
真相如何,他心知肚明,这通电话不过是为了把戏做足,把每一个细节都打磨得毫无破绽罢了。
毕竟,门内坐着的是李晌,是九区公认的神探。
保不准事后就会去调查他这通电话,究竟将电话打给了谁。
门内,李晌也确实没有闲着,大脑正在飞速运转。
他首要怀疑的是,冯睦会打给秦亮或者白夜来核实情况,那这通电话的用意很好理解。
当然,还有另一种情况,就是冯睦并未打给这二人,而是打给了第三人,那这通电话的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很大概率,这通电话背后的人就是…..
“所以,冯睦你会打给谁呢?”
李晌心中浮出种种联想,倒没有选择去趴门上偷听。
他只是看了眼自己手机上的时间,记了下来,回局里后让人查一下冯睦的通讯记录就是了。
平心而论,李晌做这些调查,未必是存了要害冯睦的坏心思。
恰恰相反,他现在对冯睦的友情前所未有的看重,尤其是今天来过二监后,就更加看重了。
他做这些,更多的还是想多握些秘密,是缺失安全感的心理在作祟。
就像是你有个好朋友,结果某一天,你突然发现他偷偷杀人了。
你的第一反应肯定不是举报他,而是在生气他杀人为啥要瞒着自己。
然后,你又偷偷查知,朋友还不是自己一个人杀人,是跟着其他小伙伴一起犯案的。
你是不是就不光气了,还会心生不安。
糟糕,朋友们集体活动不带自己玩,他们有小圈子了,有我不知道的小秘密了,我成局外人了?
孤立!这就是赤果果的孤立啊!
李晌此刻的心态,不完全等同于上种比喻。
因为,眼下的情况里,他只把冯睦当朋友,冯睦跟着玩耍的其他人绝不是什么小伙伴,而是…..某些大人物。
霎时,就更气更不安了有没有!
门外,冯睦对着手机听筒,语气简洁地汇报着,通话时间并不长。
只不过电话里的内容,和李晌想的不一样,电话里完全未提及爆炸的事情。
“是,夫人,王聪刚才来过了,态度非常嚣张,言语间多有挑衅。
从他的话里话外判断,他应该是已经取得了鲁总那边的明确支持,所以才有恃无恐,明白,请您放心,我会以大局为重,暂时忍耐的。
嗯,钱狱长的办公室改造也在抓紧进行,鱼缸和防爆玻璃今天就会安装到位……”
冯睦对着电话那头的李涵虞汇报完毕后,轻轻的挂掉电话。
冯睦并没有立刻返回办公室,又在原地静静地站了大约半分钟,才重新推门而入。
李晌看着冯睦脸上恢复的平静,眼神微动,脸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冯睦没让李晌多猜,便直接开门见山道:
“李队,你愿意相信我吗?”
李晌被这突如其来的直接问得愣了一下,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面色肃然:
“当然,我们是好朋友,朋友之间当然要互相信任。”
李晌跟冯睦处久了,也学会了对方的口头禅。
冯睦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依旧微沉:
“既然如此,那李队你就听我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往下查了。”
“到此为止?”
李晌脑子疯狂转动,试图理解这短短四个字背后蕴含的深意。
他张了张嘴巴,脸上露出迟疑和不解,
“不往下查的话,那……那这起爆炸案,该怎么定性?特派员失踪的案子又该如何交代?上面追问下来……”
冯睦不待李晌说完,便斩钉截铁的打断道:
“李队,信我!朋友不害朋友!再往下查,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把你拖入危险的境地!”
李晌看着冯睦那双无比真挚、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却又不能明说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道:
“好,我听你的,我也不问你为什么,不让你为难,你就告诉我,这背后跟特派员的失踪有没有关系。”
冯睦走近李晌,双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微微用力将其重新按回沙发上,无比诚恳的回答道:
“李队,你且安心。这就是个意外,一场不幸的巧合。
我向你保证,这跟特派员的失踪毫无关系。”
李晌静静地听着,目光与冯睦对视了数秒,也不知道到底信不信,反正嘴里是信了似的说道:
“行,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他身上也不再使力,毫不抗拒地顺着冯睦的力道坐回沙发,显得异常“听话”,实则心里想的是:
“果然,翡翠花园的案子里,藏着太多瞒着我的内情,直到现在,他们也依旧选择对我保密。
可冯睦却能够知道,他甚至能如此肯定地给出‘毫无关系’的保证!
冯睦的背后应该是李夫人和王议员吧,如此看来,冯睦在这些大人物心里的位置要远远高于我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嫉妒和愤怒涌上心头,但很快被务实的想法取代:
“也罢,他们不信我,信冯睦,而冯睦却信我,那我就把冯睦当作指路明灯,也信他总不会做错。”
其实吧,李晌本不是个能轻易就被冯睦三言两语就说服的人,作为神探,他的疑心病也颇重。
但架不住,他今天从踏入二监的第一步开始,就已经完全落入冯睦设的局里了。
冯睦看似只跟他说了三言两语,可实际上,他今天在二监所听所见的每一幕,都是冯睦精心设计好的。
就像他为了跟冯睦的友好交流,刻意铺垫好了谈话气氛一样,冯睦也为了跟他友好交流,同样悄悄铺垫好了一切。
与此同时。
第二监狱的大门外,一辆黑色的的轿车,稳稳地停在了警戒线之外。
车门打开,两名身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们站定,抬头地望向监狱门口高处的监控摄像头,其中一人抬起手,对着镜头随意而笃定地挥了挥手,仿佛在说:
“我们到了,速速开门!”
……..
二监的高墙之外,直线距离约莫千米,是一处早已废弃多年的加油站。
油漆剥落,露出底下灰败的水泥墙体,几台加油机像被抽干内脏的钢铁骷髅,歪斜地矗立着。
屋顶的招牌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几根锈蚀的铁架,门窗的玻璃早已破碎,只剩下锯齿状的边缘。
尘埃在从窗户破洞射入的光柱中缓慢浮沉,光线下是废弃的货架和倒塌的柜台,厚厚的灰尘覆盖了一切。
但这破败的表象之下,却隐藏着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极端科技感。
五双眼睛,或者说,五套覆盖着精密装甲下的传感器阵列,正如同毒蛇复眼,冰冷地凝视着远方的监狱大门。
全身被哑光黑色的全覆盖式外骨骼装甲包裹,如同来自未来战场的杀戮机器,或坐或立,分散在房间的阴影角落里。
装甲线条凌厉,关节处有着复杂的液压传动结构,细微的能量流光在装甲接缝处若隐若现,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
天空中,一只“麻雀”正以一种异常稳定的轨迹,盘旋在二监上空。
它的羽毛色泽、飞行姿态都与真正的麻雀无异,甚至偶尔还会做出梳理羽毛的动作
但细看之下,便会发现它那绿豆大小的眼珠,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幽蓝色光芒。
它正俯瞰着下方监狱大门前刚刚停下的车辆,将画面实时传输回千米之外的废弃加油站。
屋子内,五人中其中四人的脸上,都覆盖着森白的面具。
屋内,其中一个白面具,体型魁梧,正坐在一个废弃的轮胎上。
他的一只眼瞳释放出水波般的光晕,在他面前的空气中交织、凝聚,最终形成一幅清晰的全息投影。
正是二监大门前的实时画面,连车辆扬起的细微尘土都清晰可见。
一只未被占用的眼睛则在面具下滴溜溜地转动着,显得颇不耐烦。
面具下传出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嘁,区区一个狱警,长官是不是太谨慎了?还要费劲巴拉地设计把他骗出来?
咱们直接冲进去,三分钟内就能把人揪出来带走,谁能拦?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他话还未说完,旁边倚靠在断裂水泥柱上的白面具便发出一声嗤笑,声音尖细刻薄:
“铁爪,没长脑子,你就把嘴巴乖乖闭上,别暴露你那可怜的智商。”
“影蝎,你说谁没脑子?!”
铁爪猛地转头,眼中的投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的暴戾杀意。
“哧——!”
空气仿佛被某种极致锋利的东西瞬间割裂,发出了高频震颤的嗡鸣。
那是一柄高频振动的合金利刃,从铁爪的臂甲中弹射而出。
利刃震荡着,周围的空气都宛若镜子般碎裂浮出裂纹,光线在其中扭曲变形。
站在铁爪侧后的白面具,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脑袋就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噗嗤一声,被振刃瞬间穿透。
一道猩红刺目的血花,混合着些许白色的浆状物,猛地从破口处飙射而出,溅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被穿透头颅的白面具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软软地向前栽倒。
“说的就是你啊,铁爪!不长记性的蠢货!”
戏谑的带着残忍笑意的声音,突兀地从房间另一个阴暗的角落传来。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唰”的一声破空锐响。
一道黑影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蝎甩出了它的致命尾针,悍然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抽向铁爪戴着面具的侧脑。
那赫然是一截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顶端带着锋利倒钩的机械蝎尾,尾钩划过空气,带起令人牙酸的尖啸。
千钧一发之际!
铁爪展现出了与他壮硕体型不符的惊人反应速度,他脑袋猛地向另一侧一偏,带着死亡气息的毒钩擦着他的面具划过,在他坚硬的面具上留下了细微的刮痕。
与此同时,他反手一扣,手背上继续弹出数根高频振动的合金利刃,且不再是寸许,而是足有半尺长,闪烁着凛冽寒芒。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他弹出的五根指刃,精准地架住了那毒蝎尾钩般的致命一击,碰撞点爆出一蓬耀眼的火星,强大的冲击力让铁爪的手掌都微微震颤。
蝎子尾钩被格挡弹飞,在空中灵活地一旋,倒甩向房间的另一侧。
那里,尘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开,一道身影从视觉扭曲的光线中缓缓浮现出来。
同样是全覆盖的外骨骼装甲,但造型却与铁爪的厚重力量感截然不同。
他的装甲线条更显纤细、诡异,关节处是可多向活动的球型结构,背后连接着一条长达两米节节相扣的机械蝎尾钩。
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直立而起的,充满了致命美感的机械蝎子。
他,就是“影蝎”。
“影蝎”灵活地甩动着身后的机械尾巴,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伸出手掌,对着刚才被铁爪“爆头”的那个白面具身影微微一勾。
下一刻,那被刺穿头颅飙出“血花”的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般,开始剧烈闪烁、扭曲,随即“啵”的一声轻响,突兀地消散在空气中。
只有一颗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光的银色粒子,如同被磁铁吸引般,“嗖”地飞射向影蝎。
“说你没脑子,你还不服。”
影蝎的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连我的幻影工蜂都分辨不出来,给你偷袭的机会,你也永远找不见我的真身在哪里。刚才要是我想,钩子上淬的黯蚀剂,足够让你的脑袋变成一滩沸腾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