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狭小的空间,像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内部的空气早已被体温焐得温热黏稠。
仅有的小孔洞,仿若是上帝的怜悯。
氧气得到了缓解之后,原主人再次变得小心翼翼,开始刻意控制刚刚那冒失的呼吸声。
程乞的内心有些吃惊。
刚刚原主人的大口呼吸声中,夹杂着纤细而柔弱的嗓音,像是一种呻吟,虽然原主人没说话,但特征太明显了,他...不,是【她】...她是一个女人。
而且她的年纪不大。
或许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
——你究竟是谁?
程乞内心的疑惑太多了。
她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她的目的是什么?
既然很容易呼吸不畅,为什么要把木桶封的这么死?
现在的程乞,只是一种意识,能够共享原主人包括听觉在内的五感,但空间太狭小,她无法低头,这里更不存在什么镜子之类的反射物品,所以程乞完全看不见‘自己’的模样。
所以关于这个【角色】的身份,程乞毫无头绪。
而且程乞也有些意外,他附身这具身躯的时间,应该已经超过2分钟,但仍然无法接管。
不同【碎梦】的接管时间是不同的吗?
程乞在梳理梳理着一切。
至于这名【角色】,她完全不打算离开自己的藏身之所,她唯一想做的,就是确认安全的情况下,用脚拔掉木塞,呼吸新鲜的空气。
咚咚咚——!
这种木质帆船隔音效果很差,程乞听到头顶的甲板上,传来木头腿敲击地面的声音。
“二副!”
“二副!”
“哎呀我的二副啊!”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只有一个II型沙漏的时间!”
“快快快,我帮你准备一下!”
程乞听到了【火炮手】的奔跑声,以及他那粗糙的嗓音,随后又传来【二副】“阿巴阿巴”的回应声。
程乞内心一凛。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的逻辑,但还是感觉无比玄妙和神奇。
此时此刻,【二副】即将下船获取【灰骨灰】,而【火炮手】从另一个船舱中奔跑出来,马上会把【二副】捆在船锚上。
按照之前得知的信息和领悟出来的逻辑。
当下这个时间点。
呆立在甲板上的【二副】是自己。
跑出来的【火炮手】是自己。
站在瞭望台上烧真地图的【瞭望员】是自己。
而这个藏在狭小木桶里的少女...也是自己!
程乞感觉自己像是一个高维度的神,能力逆天,同时具备多个身份,位于多个地点,感觉这个世界都是由自己所组成的...但是!自己又是一个很弱的神,并不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当然,这一切的限制,来源于自己之前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逻辑,而且所有梦洞只能进入一次,自己‘之前’所做的事,已经不能被改变。
【木桶里的缩骨少女】
这是程乞给新【角色】的临时代号。
现在程乞有了新的【角色】,他有机会改变这一切,但却有了新的阻碍,自己为什么还不能接管这具身体?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程乞听到甲板上巨大木轮转动的声音,铁链碰撞作响的声音,以及狂风呼啸和电闪雷鸣的声音。
【二副】已经下船了。
程乞还不能接管身体。
“我的二副,拿到【灰骨灰】了吗?时间用尽了,我们必须拽你上来!”
轭亚船长怒喊声传来,紧接着又是巨大而急促的铁链碰撞声。
【二副】即将上船。
程乞虽然看不见,但他知晓甲板上所有的事情。
麻绳被割裂的声音传来,有人噗通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
“我的二副!”
“他的身子完全被挤碎了,所有的骨骼都碎了,他活不了了啊!”
程乞听到了焦急而崩溃的大喊声。
【二副】失败了,并且死亡了。
程乞的内心无比急切,寻宝之路的第一关,获取【灰骨灰】...宣告失败!
可他却还是无法接管【木桶里的缩骨少女】。
妈的!
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这么多阻碍!
程乞在内心中怒吼。
也是此时,【木桶里的缩骨少女】动了。
她用那只悬在头顶上的脚丫,一点点的推动细长木桶的堵头,接缝处的沥青,一点点的破裂,终于在她小幅度的推动下,木桶的堵头哗啦一声掉在了地面上,在她的头顶上,形成了一个直径大约25厘米的出口。
她用脚指扒着出口的边缘,开始一点点的向外挪动着身躯。
这一幕太过惊人了,倒像是某种诡异的杂技表演,没人能想到,那么细的木桶里,竟然可以‘爬’出一个大活人。
露出了三分之一的身子后,少女的肩头传来细微的骨骼响声,她蜷缩成圆柱的肩膀渐渐展开,又从木桶中拔出双手,微微活动了几下之后,她用手臂撑着木桶的边缘,一鼓作气的离开的木桶。
整个过程,都是【角色】的自我意识,程乞只是个观众,并且接下来的场景,也一样如此。
这名少女离开了木桶之后,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站在货仓中,仰着头,呆滞的站着。
下一瞬间。
程乞感受到她的脸上,留下了两行滚烫的眼泪,并且滴答滴答的落在了木质的地板上。
“爸爸...”
少女仰着头,看着低矮的木质天花板,声音哽咽道:“爸爸,你别丢下我啊...”
这一瞬。
程乞通过少女视角中,一个倚靠在墙角的铜盆的反射中,看见了这个【角色】的外貌。
她是一个女孩,大约十八九岁,但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假小子。
她梳着一头金色的短发,短发湿漉漉的,沾满了汗水和脏污,而且长短不一,显得很零碎,像是她自己修剪的。
虽然她的脸上沾满了脏污,但能看出来她的皮肤很白,鼻梁很高,眼睛也很漂亮。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灰色粗布衣裤,破烂褶皱,像是个小奴隶。
程乞见过这个女孩。
那是他第一次进入碎梦的时候,哑巴二副那破旧的罗盘下方,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相框,相框内是一张黑白照片,其中是一个梳着卷发的欧洲血统女人。(838章)
那个时候,程乞还以为她是【二副】的妻子。
现在回忆起来,称呼女人并不合适,她更像是一个年轻的女孩。
她就是此时的【木桶里的缩骨少女】。
只是,她剪掉了美丽的金色卷发,换上了破旧的衣裤,扮成了一个一眼就会被别人识破的假小子。
程乞又想到了曾经【火炮手】的一番话。
心中震惊的同时,也猜到了真相。
只见这名少女,缓缓低下头,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缓缓掏出了一块小小的,混合着稻壳的劣质面包,这应该是她的口粮。
她的眼泪滴在干巴巴的面包上,慢慢的浸染了开来。
——“阿巴阿巴!”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们也会找到最终的宝藏,大家都会发大财!”
——“你也一定能把财宝带回去,你的女儿小露莎·夏蜜斯,也会因为你而过上优渥的生活,再也不用吃那些混了稻壳的面包!”
程乞想到了【火炮手】与【二副】的对话。
此刻。
【木桶里的缩骨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稻壳面包,她的手开始抖,面包的碎屑不断的从她的指缝中掉落。
渐渐的,那块小小的面包,变成了一枚【银纹眼】碎片。
程乞感觉到无限的震惊。
他也渐渐明白了一个真相,就如同与原初先生探讨的结果那样,梦里的很多东西,都具有一定的象征性。
正如之前,程乞意外的了解到了【火炮手】的内心独白。
那个时候的【火炮手】也紧握着【银纹眼】碎片。
而所谓的【银纹眼】碎片其实是这些【角色】的...记忆!
此刻。
【银纹眼】碎片在闪闪的发光。
程乞听到了像是黄鹂鸟一般,清脆明亮,而且活泼开朗的女孩声音。
“我叫露莎·夏蜜斯。”
“我的爸爸,叫做克诺·夏蜜斯,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水手,他经常随着不同船只出海,通常都会担任同一个职位,那就是船上的【二副】。”
“妈妈离开的很早,刚刚生下我,她就生了重病,因此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并且欠了很多外债。”
“爸爸为了给妈妈测试那些巫医提供的药,变成了哑巴。”
“为了生计,爸爸不得不出海,但他又不能放下年幼的我,于是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躲在爸爸工作的船上,他总会趁人不注意,为我送来原本属于他的食物。”
“船长通常都很凶,肯定是不允许这样做的。”
“所以,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练就了一身特殊的本事,我可以躲在任何人都发现不了的狭小空间内。”
“但是有一次,一名水手闻到了我身上的‘女人’香味。”
“他发现了我,要对13岁的我施加暴行。”
“幸亏爸爸及时赶来,打断了那名水手的胳膊。”
“从那以后,我想出了一个方法,那就是用沥青封锁藏身处的缝隙,如果呼吸的话,就开凿一个可以随时关闭的小孔。”
“我们很穷,我们过得很不容易。”
“生活的苦难,就像是大海中的浪头,一波接着一波,永远不会终止。”
“但我其实挺幸福的。”
“因为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爱的我人。”
“他做的面包里,虽然混了很多稻壳,但我仍然觉得,那是世界上最香甜的面包。”
“这一次,爸爸因为丰富的经验,而被大名鼎鼎轭亚船长看中,获得了跟随轭亚船长远航寻宝的机会。”
“爸爸让我在家里等他回来。”
“他说,他一定会带回大量的宝藏,换成花不完的钱,让我过上优渥的生活,会让我吃上上等面粉和奶油做成的面包。”
“但是,我早就习惯了跟爸爸一同出海的日子。”
“而且,他忘了带上可以润嗓子的甘菊草。”
“于是。”
“我也偷偷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