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下溪村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零星的犬吠和远处山林传来的虫鸣。月光如水,洗过村舍的黛瓦,在泥墙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阿梨家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辰回来了。
他站在院子里,没有立刻进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月光下,这双手掌心纹路清晰,不再是之前那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反而透着一种温润的光泽,像是上好的暖玉。
身体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正在流淌。
丹田内的奇点依旧在缓缓旋转,但它不再是纯粹的吞噬与寂灭。
在奇点的核心,一缕比米粒还要细微的金色火焰——创生之火,正安静地燃烧着。奇点吞噬湮灭能量所产生的“无”,成了这缕火焰的燃料,而火焰燃烧后,则释放出一种纯净、温暖、满是生命气息的能量,沿着他那早已枯寂的经脉,缓缓流淌,周而复始。
归墟之体让他隔绝万法,奇点吞噬一切,创生之火则以“无”为薪,造化新生。
“辰哥哥?”
里屋传来阿梨带着睡意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辰抬起头,收敛了心神。他走进昏暗的堂屋,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见阿梨正揉着眼睛从她的小床上坐起来,双丫髻睡得有些歪了。
“你回来啦。”阿梨打了个哈欠。
她说着,赤着脚丫就跳下床,朝辰跑了过来,想跟往常一样拉住他的手。
可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辰的瞬间,她忽然“呀”了一声,小手缩了回去,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辰哥哥,你身上……好暖和。”
以前的辰,身体总是冰冷的,皮肤都透着一股寒意,像是溪水里的石头。可现在,他只是站在那里,阿梨隔着一小段距离,都能感觉到一股温煦的热意,像是冬日里的小火炉,让人忍不住想靠近。
辰看着她,内心深处那片冰封的湖面,如同被这股暖意融化了一角。他尝试着,主动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阿梨的头顶。
没有了归墟之火那种霸道的死气,他的触碰不再会留下灰色的死印。创生之火的能量内敛于经脉,只滋养己身,温养体魄,并不外泄。他现在,更像一个气血格外旺盛的凡人。
阿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举动弄得一愣,随即脸颊微微泛红,小声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辰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若仔细听,会发现少了几分之前的沙哑与空洞,多了一丝中正平和的质感。
“说不上来,”阿梨偏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就是感觉……你站在这里,屋子都亮堂了一点。”
这不是错觉。创生之火的能量虽然内敛,但它滋养着辰的每一寸血肉,让他整个人的生命磁场都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对于心思纯净的阿梨来说,感知得尤为清晰。
就在这时,另一间屋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黎爷披着一件外衣,手里端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昏黄的灯火下,他那张清瘦的脸庞显得愈发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比灯火更亮,直直地落在辰的身上。
阿梨看见爷爷,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回自己的床边,“爷爷,辰哥哥回来了。”
黎爷没有理会孙女,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寸一寸地审视着辰。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他行医一生,见过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但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人。
几天前,这个人还是一个生机断绝,只剩一口气的活死人。前两天,他身上又莫名燃起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火焰。而现在,他站在这里,体内明明感觉不到任何灵气波动,却气血充盈,渊渟岳峙,整个人如同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又偏偏自成一界。
那种感觉,就像是深山里一块千年顽石,你明知它是死物,却能从它身上感受到岁月流转的厚重与威严。
“你去了后山。”黎爷开口,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的声音很低,很沉。
辰点了点头。
“祖祠?”黎爷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
辰再次点头。
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阿梨虽然不知道“祖祠”代表着什么,但也感觉到了爷爷语气中的凝重,乖巧地缩在床边,不敢出声。
“村里的老人说,祖祠是禁地,里面的气……很乱,会吃人。”黎爷缓缓放下油灯,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巨大,“进去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着出来。你……”
他没有问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你一个凡人,居然真的从那种地方安然无恙地走出来,还发生了如此脱胎换骨的变化?
辰沉默着。
他不能说出归墟之体,不能说出奇点,更不能说出创生之火。这些东西,任何一个都足以在这个世界掀起滔天巨浪,甚至比“魔修”这个名头还要惊世骇俗。
他看着眼前这位眼神锐利的老人,心中念头急转。欺骗,没有意义。以黎爷的眼力,任何谎言都会被轻易戳破。唯有……半真半假的说辞。
“我是一种……异体。”辰终于开口,他选择了一个最接近本质,又最容易被理解的词汇。
“异体?”黎爷眉头紧锁。
“就是和普通人的体质不一样。”辰平静地解释着。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黎爷盯着辰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但辰的眼神一片坦然。
“后山的祖祠,灵气狂暴紊乱,对寻常修士是绝地。”辰继续说道,“但对我而言,那种混乱的能量,反而刺激了我的身体,让它从崩溃的边缘,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黎爷沉默了良久,堂屋里只听得见灯花爆开的轻微毕剥声。
一个异体之人,一个能在祖祠那种绝地中活下来,还获得新生的人。
这已经超出了黎爷的认知范畴。
“你还要走吗?”黎爷问道。
“辰哥哥,你要走吗?”
小姑娘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辰转头看向阿梨,眼神中的淡漠瞬间化为柔和。他走过去,再次摸了摸她的头。
“暂时不走。”
他改变了主意。
逃避,不是他的风格。而且,这个村子,这对爷孙,是他苏醒之后,感受到的第一缕温暖。他可以不在乎青云宗,但他不能不在乎这份温暖被自己带来的麻烦所熄灭。
黎爷看着这一幕,眼神复杂。他长长叹了口气,如同瞬间苍老了许多。
“罢了。”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你好自为之吧。天塌下来,总得有人扛着。”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清楚,天如果真的塌下来,下溪村这片小小的屋檐,又如何扛得住?
他只是选择,再赌一次。赌这个神秘的年轻人,真的能创造奇迹。
夜,更深了。
辰在堂屋站了许久,听着里屋传来阿梨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隔壁黎爷辗转反侧的轻微声响。
他摊开手掌,一缕微不可见的金色火焰,在他掌心一闪而逝。
创生之火,带来了新生。
而这凡尘俗世的烟火气,则让他那颗沉寂于归墟的心,重新开始感受何为“存在”。
青云宗么……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夜空。他的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但他战斗的本能,解决麻烦的本能,却随着力量的初步恢复,开始苏醒。
那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