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刻意的威压，却让整个观海阁内的空间都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凝滞感，连时间流速都似乎变得粘稠、缓慢。
犀魁只觉得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寒意从灵魂深处炸开，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在直面开天辟地的伟岸意志，刚刚直起一点的腰背瞬间又深深伏了下去，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木地板，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毫不怀疑，此刻城主一个念头，便能让他这位永恒真神彻底化为宇宙尘埃。
“元……宝地……”白玉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温润平和，如同山涧清泉流淌。但这一次，那温润之下，却带着一种令犀魁灵魂都为之悸动的、仿佛能洞穿万古时空的悸动。
“你说……搜魂时，触碰到了烙印？”白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犀魁身上。
“是……是！”犀魁声音发颤，连忙回答，“那烙印极其古老、强大……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气息！属下……属下仅仅窥探边缘，便觉神魂欲裂，本源震荡，若非属下身为‘厚土犀’一族，天生神魂坚韧，恐怕……恐怕已经神魂俱灭了！”他心有余悸地补充道，额头冷汗涔涔。
元的传说早就在起源大陆上飘荡无数年了，犀魁身为永恒真神后期强者，哪怕并未真正见过，从小也是听着元的传说长大的。
因此，他根本没有证实那所谓的‘虚界之门’是否为真，只是听到一个名字就连忙来禀报了。
白玉微微颔首，指尖在云榻扶手上轻轻一点。
一道温润柔和的浑沌气流无声无息地注入犀魁体内。犀魁只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瞬间抚平了识海中因强行搜魂而产生的撕裂剧痛，甚至连本源都稳固了一丝，顿时感激涕零，连声道谢。
但犀魁没发现，一丝白玉的意志之力也潜入到了他的识海当中。
“那飞升者现在何处？”白玉问道，声音听不出喜怒。
“回禀城主，属下深知此事重大，人犯关系非凡。在搜魂受创后，第一时间便将其转移至‘镇渊塔’最底层！以九重‘封神镇魂链’锁住其神力、魂魄，并开启了‘九幽玄冰狱阵’，确保其陷入绝对冰封沉眠，生机被冻结，绝无逃脱或自毁之可能。除了属下，无第二人知晓其中关押着何人！”犀魁急忙回道，语气斩钉截铁。
镇渊塔是白玉城关押重犯之地，由白玉带来的白奇神界阵法大师亲自布下禁制，其底层更是绝密。
白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犀魁行事虽莽撞，但此事处理得很妥当，省了他很多麻烦。
“关于那个名字，那个地方，”白玉的目光投向阁外那永恒流转的星河，声音缥缈，“除了你，确定无第二人知晓？”
“绝无第二人。”犀魁立刻赌咒发誓，巨大的头颅摇得像拨浪鼓，“属下当时神魂受创，只来得及捕捉到那零星碎片和那个名字，便觉大祸临头，哪里还敢深究？更不敢泄露分毫。属下深知，这等秘密，哪怕一丝风声走漏，都足以引来泼天大祸，给我白玉城招致灭顶之灾！属下以本源起誓，此秘唯有天知地知，城主知，属下知。若有半句虚言，愿受混沌神雷殛体、神魂永堕归墟之苦！”
誓言引动冥冥法则，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在犀魁身上闪过，代表誓言成立。
白玉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犀魁身上，那股无形的、冻结时空般的宏大意志缓缓收敛，阁内的凝滞感随之消解。
犀魁以本源发下的重誓余韵未散，那冥冥中法则波动的微光在他粗犷的身躯上一闪而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最后一圈涟漪，旋即彻底隐没。
就在犀魁以本源起誓的刹那，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浩瀚如星海、精微如芥子的恐怖意志之力，早已悄无声息地在犀魁的识海最深处发动。
神王二重境的意志！
这是足以扭曲现实、篡改时空、玩弄因果的伟力。
在起源大陆，都是真正屹立于巅峰的存在才能掌控的力量。
在犀魁毫无所觉、甚至在他灵魂本源因誓言而震荡、门户最为敞开的瞬间，这股意志之力便如同最高明的织梦者，以绝对碾压的姿态，精准而彻底地覆盖、抹除并重塑了他记忆中关于“元”、“虚界之门”以及那个宇宙海飞升者识海中烙印的一切信息。
白玉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犀魁的灵魂画卷上，悄无声息地“修改”了结局——黑石小队在城西三十万里处，遭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宇宙海飞升者抢夺“九阴蚀骨草”。那飞升者手段诡异，伤了黑石队两人，气焰嚣张。黑石队长拼着重伤将其擒下。押解回城后，统领犀魁亲自查验，确认其身份无误，为一狂妄无知、身无长物的普通飞升者。依白玉城律法，此等挑衅滋事、伤城卫者，罪无可赦，当处极刑。犀魁雷厉风行，已亲自出手，将其形神俱灭，挫骨扬灰。连其随身携带的、来自宇宙海的那点微薄物品，也一并毁去，不留痕迹。整个过程，波澜不惊，职责所在，小事一桩……
至于那惊鸿一瞥般险些震散他神魂的恐怖烙印？那在灵魂风暴边缘反复嘶吼的禁忌之名？那仿佛由亿万星辰勾勒的巍峨门户虚影？
从未存在过。
这份被精心编织、完美嵌入其灵魂本源的虚假记忆，逻辑自洽，细节丰满，毫无破绽。它将成为犀魁认知中唯一真实的“事实”。即便是另一位神王亲自对犀魁施展搜魂之术，只要不触及白玉留下的意志封印本身，所能窥见的，也只会是这个被修改后的“真相”。
这便是神王二重境意志的恐怖！
玩弄记忆于股掌，篡改认知于无形。
“属下明白，属下马上去办。”犀魁听到了白玉‘虚假’的指令，当即准备去给庖丁叟找珍贵异兽食材。
“慢。”白玉道。
犀魁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缚住，保持着半起半跪的尴尬姿势，额头瞬间又渗出冷汗，心脏狂跳不止。
白玉的目光落在那樽置于温玉矮几上的碧玉葫芦上。葫芦内，琥珀色的千日醉神酿散发着醉人的醇香，氤氲的灵气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霞光。
他随意地抬手，指尖在葫芦上轻轻一拂。
那碧玉葫芦仿佛被无形之手托起，稳稳地飘向犀魁。
“这‘千日醉’，予你。”白玉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恩赐意味，“好生办事，本座不会亏待于你。”
“谢……谢城主大人厚赐，属下万死难报！”犀魁双手颤抖着，无比恭敬地接过那散发着浓郁酒香与混沌灵气的碧玉葫芦。入手温润，沉重的不仅仅是酒，更是城主的“恩典”与“态度”。
“去吧。”白玉挥了挥手。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犀魁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紧紧抱着那半葫芦千日醉，如同抱着绝世珍宝，出了观海阁，然后才转身，迈开大步匆匆离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中快速远去，带着一种轻快。
观海阁内，重归寂静。
白玉的脸上，那抹温润如玉的笑意缓缓敛去，如同退潮后显露出的冰冷礁石。深邃的眼眸中，再无半分欣赏乐舞的闲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
他缓缓闭上双眼。
“呼……”
白玉缓缓睁开双眼，那冰寒刺骨的锋芒已被收敛，重新化为深邃的平静。
他站起身。
一步踏出。
他月白色的云纹广袖长袍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在观海阁内无声无息地淡化、消失。
白玉城最深处，大地之下。
这里并非简单的土石岩层，而是被层层迭迭的恐怖禁制所笼罩的绝对死寂之地。
冰冷、黑暗、沉重……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这里是隔绝一切生机与希望的牢笼，是镇压万古凶顽的深渊——镇渊塔的最底层。
空间微微扭曲，白玉的身影如同幽灵般浮现。
他并未刻意散发威压，但那股属于混沌境存在的、至高无上的生命本质气息，已让这方被重重禁制封锁的黑暗空间，瞬间凝固。
脚下，是冰冷彻骨的“九幽玄冰”铺就的地面，丝丝缕缕的黑色寒气升腾，形成肉眼可见的霜雾。四周，是九根粗大无比、通体铭刻着密密麻麻的暗金色符文的“封神镇魂柱”。
每根柱子上，都延伸出九条同样铭刻着繁复纹路、散发着令永恒真神都为之绝望的暗金色锁链——九重封神镇魂链。
九根巨柱，九九八十一条神链！
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太古魔龙，死死地缠绕、锁在中央一个几乎被冰封的身影之上。
那身影高大，约莫三丈，保持着人形，但体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不断散发着恐怖寒气的黑色玄冰，正是九幽玄冰狱阵的冰封效果，只能勉强看出其轮廓。
透过半透明的玄冰，隐约可见其身上残破的、带着明显异样风格的战甲碎片。他的头颅低垂，面容被冰霜覆盖，看不真切，生命气息被强大的禁制强行压制到近乎湮灭的冰点，陷入最深沉的、连思维都停止的绝对沉眠。
正是那个来自宇宙海、名为“荒”的飞升者，虚空真神。
白玉的目光，如同两柄无形的利剑，穿透层层玄冰与锁链的阻隔，落在冰封者身上。
“就是宇宙海的气息……驳杂，混乱，带着原始宇宙的烙印……”白玉的感知何等敏锐，瞬间便捕捉到了对方身上那与起源大陆本土生灵截然不同的“味道”。
但这并非重点。
他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被冰封的识海。
嗡——！
果然，就在神念即将触及对方识海核心的刹那，一股无法形容的、古老、苍茫、仿佛源自世界开辟之初、带着无尽鸿蒙气息的恐怖威压，轰然从那冰封的识海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威压，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影像残留。
这荒并非拥有‘虚界之门’，只是见过而已！
轰！
白玉探出的那缕神念，如同投入熔炉的冰晶，被这股威压反震，并且那力量还想顺着神念联系，冲击向白玉的意志。
白玉端立于玄冰之上的身躯岿然不动，连衣角都没有飘动半分。
但那深邃如渊的眼眸中，却骤然闪过一丝凝重。
好恐怖的烙印。
虽然只是影像残留，但其层次之高，其蕴含的古老与宏大，竟让他这位神王二重境心灵意志的混沌境存在，都感到了强烈的威胁。
这印证了犀魁的惊惧，也点燃了白玉内心更深的渴望与警惕。
“虚界之门……元的宝地入口……”白玉心中波澜再起。他尝试着将自身那浩瀚无边的神王意志凝聚成更精纯、更隐蔽、如同水银般无孔不入的形态，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冰封的识海。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强行突破那核心的古老烙印，而是如同最高明的窃贼，沿着那烙印力量散逸的边缘，极其轻柔地渗透、感知。
刹那间！
无数混乱、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入了白玉的感知。
他看到一片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混沌之地，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巨大的、如同星云漩涡般的法则乱流在无序地奔腾，偶尔有混沌气流凝聚成狰狞的巨兽虚影，发出无声的咆哮，旋即又被更狂暴的能量撕碎……那是一片连混沌境都可能陨落的绝地。
在那片混沌毁灭之地的核心，在无尽狂暴能量与法则乱流的拱卫下，一道巍峨、古朴、散发着永恒不朽气息的巨大门户，若隐若现。
门户的材质非金非玉，仿佛由最原始的混沌之气凝聚而成，上面天然烙印着无法理解的、如同大道本源的玄奥纹路，其高度仿佛撑起了那片混沌的天地，其宽度仿佛连接着无尽的维度。
仅仅是其虚影散发出的气息，就带着一种令万物俯首、让大道臣服的至高威严！
他看到了一个渺小的身影——正是眼前的飞升者“荒”，偶然进入的路径……幸运的触碰到了那门扉，紧接着信息涌入……
“元！！！”
“虚界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