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略作沉吟,随即在袖中比出了一个数字,报出了自己的心理价位。这个价格比市场公允价明显低了一成半,但又没低到离谱、让人觉得是故意砸场子的地步,属于典型的试探性探底价,既留有继续讨价还价的让步空间,也带着试探柱子价格底线、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少回旋余地的意味。
柱子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清清楚楚地洞察到,沈先生此番的压价并非寻常的试探,而是带着几分刀光剑影的狠劲。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一场关乎眼力、财力,更关乎心理博弈的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
柱子并没有立刻反驳,反而将身体微微向后靠了靠,姿态显得更加从容,语气平和得像是一杯温水,轻轻地说道:“沈先生,您报的这个价……说实话,听着真是让人感慨万千啊。”
他轻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要是前两年,市场行情一片大好,卖家买家都求着出手,那时候,我兴许就咬牙匀给您了,就当交个朋友,彼此留个香火情。”
“毕竟做生意嘛,和气生财,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个道理柱子我还是明白的。”
随后柱子话锋轻轻一转,语气中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决:“可您也知道,此一时彼一时。您刚才也说了,眼下的时局不同往日。”
“现在这世道,好东西是出一件少一件,尤其是像您眼前这三件,那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绝世珍品,它们自身的价值,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市场流通。”
“它们不仅是器物,更是承载着历史与文化的艺术品,是经过时间沉淀的奇迹。”柱子抬手,虚虚地指了指桌上的器物,眼神中充满了敬意与自豪。“您看这件雍正粉彩盘,‘过枝福寿’的画工,那份巧夺天工的细腻,那份雍泽如玉的釉质,能让人嗅到三百年前皇家园林中的花香。”
“这保存的品相,更是完美无缺,宛若新生,市面上您还能找出几件全品相的?恐怕寻遍天下,也难再觅其踪影。”
“这样的盘子,每一笔,每一色,都凝聚着匠人的心血,那是真正的孤品,再难复制。它不是用钱就能买到的,更多的是一份机缘,一份传承。”
他语气一顿,又转向另一件宝贝:“还有这康熙五彩花盆,这体量,雄浑大气,器形端庄,五彩描金的纹饰,色彩饱满,立体感十足,那金水历经三百年,依旧璀璨夺目,完整度堪称‘库出’级别,就好像是昨天才从御窑厂里新鲜出炉的一样。”
“您说,这样的传世之宝,它的价值,是区区一个‘市场价’能够完全衡量的吗?”
“它背后承载的,是康熙盛世的辉煌,是精湛工艺的巅峰。”
“这样的宝贝,随便哪一件拿出去,都能成为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更别提三件齐聚了。它们是收藏家梦寐以求的至宝,是可遇不可求的玩意儿。”他巧妙地强调了物件的稀缺性和完美品相,这是在抬价时最有力的论据,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为这些稀世珍宝镀金,让它们在沈先生眼中显得更加光彩夺目,价值连城。
说完,柱子在袖子里的手,快速的比划处一个数字,那手指间的变幻,如行云流水,瞬间便给出了一个沈先生心中咯噔一下的天价。
这个数字,高得有些离谱,却也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接拍在了沈先生压价的算盘上,同时,也向他证明了,袖里藏金的门道,柱子不只懂,而且玩得炉火纯青,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老辣几分。
沈先生心中暗暗吃惊,眼角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他深知,这是柱子在给自己立规矩,也在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表明他绝非等闲之辈,想要捡漏,那是痴心妄想。
然而,已经谈到这个份上了,他沈某人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这时候自然不肯轻易松口,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那笑容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他摇头笑道:“赵老板,话是这么说,您把这些宝贝说得天花乱坠,我沈某人是十二万分地承认,也看得出来,您是真正爱惜物件儿,识货的行家。”
“可这行市有行市的规矩,再好的东西,也得有买主愿意掏钱才行,不是吗?”
“收藏这东西,讲究眼缘,更讲究一个缘分,但归根结底,它也还是一门生意,得符合市场规律。您不能光想着它涨的时候,忽略了它现在平稳甚至略有回调的态势。咱们做买卖,不能离谱,得接地气。”
“您说的这些,我承认,确实都是难得的好东西。”
沈先生微微撇了撇嘴,“但价格嘛,总要符合当下的行情,这是一个客观事实,不是谁的主观意愿就能改变的。”
“我给的价,虽然比您心理预期可能低点,让您听着不那么舒坦,但也绝对算是有诚意了,至少比那些’铲地皮的’瞎咧(胡乱报价),要实在得多吧?”
“那些人恨不得把您骨头都敲碎了吞下去,我沈某人可是实实在在地看上了您的东西,才给出这个价码。”
“您也得体谅体谅我们这些在外奔波的人,赚的都是辛苦钱,路费、住宿、人情往来,哪一样不是开销?千里迢迢赶过来,总不能空手而归,又赔了本钱,那不是白跑一趟了?大家各退一步,才能皆大欢喜,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他这是在打感情牌,同时暗示柱子要价过高,有点不近人情。
沈先生在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赵秀芹,心想着若能让这位女主人也觉得自己诚意十足,说不定能从侧面施加点压力。他在袖中的手指微微颤动,随后自己主动变化了一个数字——这个新价格比刚才高了约莫一成,已经接近市场公允价了,算是相当有诚意的报价。
柱子心中暗笑,沈先生这“辛苦钱”的说法,用在动辄几十上百万的古董交易上,实在有些滑稽。这就好比开着轿车去菜市场讨价还价五毛钱似的,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柱子表面上依然保持着谦和的笑容,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对沈先生的辛苦深表同情。
他也不点破这层窗户纸,只是顺着话头接道:“沈先生的辛苦,我能理解。”他的语气诚恳,却又带着几分不动声色的坚定,“做生意的人,谁都不容易。”
“不过呢,”柱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给自己的话留出停顿的余地,“我们收这些东西,也是担着风险的。”
柱子的目光在三件器物上扫过,“万一哪天磕了碰了,或者行情有变,那损失可都是实打实的。”
“您看您,”柱子的语气变得更加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现在三件物件都看中了眼,可刚才您上来就说我打眼、说我不懂行,那会儿我这心里多难受您知道吗?”
柱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价格呢,也算是补偿我受伤心灵的一点代价,沈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说到这里,他还故意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试图化解刚才的尴尬,同时也暗示着自己不会轻易降价。
“再说了......”柱子话锋一转,开始摆事实讲道理。
“每一件开门的真东西背后,都是真金白银和无数心血堆出来的。”他伸手指向那件康熙五彩花盆,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追忆,“就说这件花盆,当初为了请它回来,我可是三顾茅庐,前前后后跑了五趟。”
“第一次去,人家根本不见我。”柱子开始细数起来,“第二次带了礼品,人家才肯让我进门看一眼。第三次我请了行里的老师傅一起去,好话说尽,人家还是不松口。后来我又去了两趟,每次都得陪着喝茶聊天,从早上坐到天黑,这才磨破了嘴皮子,人家才勉强答应割爱。”
柱子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这其中的'辛苦',恐怕不比您在外奔波少啊。而且您是跑一趟就能看到好几家的货,我这是为了一件东西就得专门跑好几趟,这成本账得怎么算呢?”
他这番话是在告诉沈先生,我的成本和你的风险都摆在这里,价格不是凭空要的,每一分钱背后都有它的道理。
沈先生听了这一席话,心里暗暗盘算着。他知道柱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但作为买家,他自然不能轻易认输。见感情牌的效果不大,他眼珠一转,又换了个策略,决定分而治之:“赵老板,咱们一件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