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是一件雍正粉彩过枝福寿盘。
这盘子直径足有三十公分,盘心绘着一枝盛开的桃花,枝干从盘沿一侧延伸而来,花朵恰好绽放在盘心正中,几只彩蝶翩翩起舞。最绝的是这过枝技法,桃枝从盘心一直延伸到盘外壁,内外一体,浑然天成。那粉彩的色泽,柔和而不艳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第二件,是一件乾隆青花缠枝莲赏瓶。这瓶子高约四十公分,造型端庄大气,瓶身通体绘满了缠枝莲纹样,青花发色浓艳而不失雅致,笔触流畅,层次分明。最难得的是,这件赏瓶品相完美,连磕碰都没有,底款”大清乾隆年制“六字篆书款清晰可见。
第三件,是一件清康熙 五彩描金鹤鹿同春祝寿纹花盆。
此件五彩花盆通体呈圆形,折沿外翻,板沿宽厚边缘起阳线,造型委婉有刚性,做工精致富有力度。盆身外壁以五彩为饰,为红、黄、黑、深绿、浅绿、碧绿、翠蓝、茄紫八色,为鹤鹿同春图等,以黑彩勾勒轮廓,线条挺立,乱石崚嶒以各式绿彩设色,色阶丰富,立体感强,其绿彩鲜澈透明,在洁白的釉面映衬下葱翠欲滴,而矾红纹饰则于浓妍华丽中显端庄稳重之质,细观之,其矾红颗粒饱满且富质感,是为康熙朝矾红所特有。
所谓「五彩华贵,青花幽靓。」康熙五彩冠绝一时,为世人所重,画法独特,风格一绝,均令后世难以企及,诚如《匋雅·卷上》所评「康熙彩之颜料,因非后世所常有。论其画手高妙,不但官窑器皿,仿髴王恽,即平常客货,亦莫不出神入化,波澜老成。」如斯情态,由此瓶即可窥见一二。
折沿下自右向左书青花「大清康熙年制」六字楷书横款,与同时期盘碗类的款字相比用笔结字有所不同,为此类花盆款书独特之处,或是写款位置局限所致。工艺精细,足见珍视。
清康熙 五彩描金鹤鹿同春祝寿纹花盆
这三件都是平时不摆放在前面店铺里的物件,很少示人。柱子自己都不记得上次拿出来给客人看是什么时候了。每一件都是真金白银收来的硬货,每一件都能独当一面。
沈先生一看到这三件器物,眼睛立刻就亮了,原本端坐的姿态也变得前倾起来,显然是真的动了心。
“沈先生,您慢慢看,不急。”柱子在一旁说道,同时给赵秀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添点茶水,营造一个轻松的氛围。
沈先生看得非常仔细,先是站在稍远的地方,整体打量了一遍这三件器物,然后才走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皮套,里面装着一个高倍放大镜。他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镜,一件件上手,从口沿到底足,从釉面到纹饰,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反复观摩。
看那件雍正粉彩盘时,他特别仔细地观察了过枝部分,还拿着放大镜对着光线看釉面的质感。看青花赏瓶时,他把瓶口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瓶身,听那声音。
看康熙五彩描金鹤鹿同春祝寿纹花盆时,他翻过来看底款,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看的过程中,他时而满意地点头,嘴里发出嗯、好这样的赞叹;时而又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似乎在斟酌什么。他那位年轻助手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拿着个小本子,把沈先生观察的重点部位、说的每一句评价都仔细记录着什么,显然是个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柱子就站在旁边,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心里紧张得要命。他知道,这种级别的客户,往往越是懂行就越挑剔。如果沈先生能看中其中任何一件,今天这单就成了。但要是三件都不入他的眼,那可就白忙活一场了。
店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只能听到沈先生翻动瓷器时,瓷器与绒布轻微摩擦的声音,以及他偶尔发出的低声评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柱子感觉这半个多小时简直像过了半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看着沈先生一遍遍地观察,一次次地上手,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终于,看了足足半个多小时,沈先生才把最后那件康熙五彩大罐轻轻放回绒布上。他摘下白手套,收起放大镜,长长地吐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转过身,看着柱子,郑重地说道:“赵老板,果然没让我失望!真的没让我失望!”
“这三件,”沈先生竖起三根手指,声音里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都是开门的好东西!我在这行里二十多年了,经手的清三代官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像今天这样,一次性看到三件这种级别的精品,真的不多见!”
他走到那件雍正粉彩盘前,指着盘面说:“就说这件雍正粉彩盘吧,画工精细到什么程度?”
“你看这桃花的花瓣,每一片都有深浅渐变,这得用多少次渲染才能达到这种效果?而且这'过枝'技法,内外衔接得天衣无缝,没有丝毫断档的痕迹。”
说着,沈先生感叹的说道,“更难得的是,这色彩柔丽而不艳俗,粉彩的粉质感做得恰到好处,这是雍正朝粉彩的典型特征!”
“还有这件乾隆青花赏瓶,”沈先生又指向第二件器物前,“青花发色浓艳却不飘,这说明用的是上等的青花料。你看这缠枝莲的纹样,笔触流畅,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这得是御窑厂的顶级画师才能画出来的水平。”
“至于这件康熙五彩描金鹤鹿同春祝寿纹花盆么......”沈先生最后看向那件鱼藻纹罐,眼中满是赞赏,“能保存得如此完好,真是难得啊!难得!”
“康熙五彩的特点就是色彩浓烈,层次分明,你看此件花盆为典型的户外花盆,大器恢弘,深沈静穆,制器考究,非寻常制瓷工匠所能为,。这种级别的康熙五彩,现在市面上已经很少能见到了!”
柱子心头一喜,像是喝了半斤老白干,那股子热乎劲儿直往上涌。
他强压下这股得意,面上依旧维持着谦恭的笑意,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像是要借这点力道稳住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沈先生好眼力!这件盘子,确实是雍正爷年间的珍品,当年御窑厂出来的精品,无论是胎质还是釉色,都透着股皇家气派。”
他话音未落,正打算再补充几句这盘子的来历——说是前朝某位权贵私下赏玩过的物件,转了几手才到了他手里,话到嘴边还没出口,却见沈先生轻轻摆了摆手,目光由盘子转向了旁边那件乾隆青花缠枝莲赏瓶,原本带着几分赞赏的眉眼间,忽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不过,”沈先生顿了顿,手指在赏瓶边缘轻轻一点,那看似随意的一指却让柱子心头一紧,“这件赏瓶,我有些不同的看法。”
柱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像是被人当头浇了盆冷水,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面上却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哦?沈先生请指教。”
沈先生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将赏瓶轻轻转动,手指沿着瓶身缓缓移动,目光锐利如鹰隼,最终停在了底足处。他微微俯身,眯起眼睛仔细端详,手指在露胎处轻轻敲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柱老板,”沈先生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柱子,“你看这胎质,过于白皙细腻,几乎不见任何杂质,这倒是美,可乾隆早期的官窑瓷器,胎土淘炼虽精,却往往略带糯米感,胎体也相对厚重些,这件却过于'水灵',显得有些'愣',不太对头啊。”
柱子听得心头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椅子的扶手,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沈先生似乎并未注意到柱子的细微变化,他伸手将赏瓶轻轻放回桌上,手指在瓶口处轻轻一抹,目光再次落在瓶身的青花发色上,“还有这青花发色,虽然艳丽,但层次感稍欠,浓淡变化不够自然,尤其这铁锈斑,看似分布均匀,却浮于表面,像是刻意点缀上去的,不像是上等浙料自然沉淀形成的。”
他顿了顿,目光在柱子脸上扫过,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我怀疑……这会不会是光绪时期仿乾隆的精品?虽然也是老物件,但价值可就差远了。”
柱子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
血色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白,心里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
这件乾隆青花赏瓶,可不是随随便便收来的!这件乾隆青花缠枝莲赏瓶,是他费尽周折,软磨硬泡地从一位老藏家手里抠出来的心头宝,当初为了拿下它,他陪着那顽固的老头子喝了多少次酒,赔了多少笑脸,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了。
更别说回来后,他第一时间拿去给陈阳掌眼,陈阳反复摩挲,连呼开门见山,是乾隆本朝官窑没跑,还夸他捡了个大漏。
可现在,这沈先生轻飘飘一句光绪仿,不仅否定了他辛苦淘来的宝贝,连带着把他和陈阳的眼力也踩了个遍!柱子感觉胸口像压了块石头,闷得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沈先生!”柱子强压下心头怒火,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冷意,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掩饰的寒意,“您这话,我实在不敢苟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