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找到你了?”罗浩问。
“组里面从上到下几个人都肾衰竭,检查了试验室环境,也没什么问题,就找到我了。”
“……”罗浩沉默。
窗外午后阳光大好,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液态神经网络——这个本该属于量子计算实验室的前沿课题,此刻竟与伏牛山上的道观产生了奇妙的交集。
他想起上周在伏牛山看到的场景:陈勇穿着道袍,正指挥几个ai机器人往AI算命系统里录入《紫微斗数》的算法。
香炉青烟缭绕间,全息投影的八卦盘在道观地砖上缓缓旋转,与计算机的指示灯交相辉映。当时只觉得荒诞,现在想来却有种诡异的和谐。
“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罗浩喃喃自语,忽然笑出声来。
就像当年爱因斯坦研究到深处开始谈论上帝,那些搞弦理论的物理学家沉迷佛经一样。当研究触碰到认知边界时,人类总会不自觉地转向那些传承千年的神秘智慧。
谁知道呢,或许在某个更高的维度上,量子纠缠与天人感应本就是同一种规律的不同表述?
他抓起外套往外走,行政夹克下摆带起一阵风。
科学需要玄学,就像AI需要人性。
那些道士们传承千年的观星术、占卜法,谁说不是最古老的大数据模型呢?无人医院的自动门在身后关闭时,罗浩忽然想起查尔斯·利波最新论文里的那句话:“当我们用数学描述灵魂时,方程式里总会多出一个无法约去的虚数。“
回头,罗浩看见“小孟”脸上带着温和、儒雅的微笑,仿佛很多年前的孟良人正在对自己笑。
一刹那,罗浩也有些恍惚。
但只一瞬间,他就把自己从恍惚中拽出来,笑吟吟的上车,和“小孟”挥手告别。
没事儿想那么多干啥,自己又不是搞基础理论研究的。
肾衰竭,肾衰竭。
罗浩仔细琢磨着,他一边想一边又连入ai网络,查找陈勇输入的具体结果以及几个患者在医大一院住院的病历。
通过一点时间的具体研究,罗浩自己使用ai的方式方法也有了巨大的改变。
要是往常,肯定是要先询问病史。可现在,罗浩直接连入ai网络查找病历。
Ai语音像是下级医生汇报病情一样讲给罗浩听,倒也不耽误开车。
哈工大液态神经网络项目组的三份病历听起来有些怪。
【病例1:张明远,52岁,项目首席科学家】
入院时肌酐值已达876μmol/L,超声显示双肾弥漫性病变。最诡异的是病程记录里那句“患者自述连续三晚梦见被水银淹没“,而入院前72小时的工作日志显示,他正在调试量子态液态金属的神经突触模拟器。
【病例2:林小雨,28岁,博士研究生】
突发无尿性肾衰,肾穿刺活检显示肾小管大面积结晶沉积。实验室安全记录里,她最后操作的正是那批新型纳米液态载体——理论上完全无毒的有机硅化合物。
【病例3:王建国,34岁,实验员】
病程进展快得令人心惊。从第一次主诉腰痛到需要血液透析,只用了53小时。护理记录里用红字标注着:“患者反复要求查看实验室监控,声称有银白色液体在夜间自行移动。“
的确有些问题。
一个实验室里接连出现了3个人急性肾功能衰竭,没问题就见了鬼。
最开始罗浩想到的是中山大学的某实验室,博士生接连得癌。
那是因为实验室本身就有问题,项目组组长那个老登自己倒是躲的干干净净,又因为给校长的儿子发表了cns,所以出事儿后实验室第一时间被推掉,死无对证。
最后那事儿也不了了之。
可工大这事儿不一样,液态神经网络研究组的组长张明远张教授首当其中,应该和实验室本身无关。
而且出现了幻觉……
所以医院给诊断之后,不知道是谁建议张明远张教授去伏牛山找齐道长或是陈勇。
这有点麻烦,但现在诊治的流程很方便快捷,ai系统给出了相似的病历。
其实ai也不是足够智能,罗浩需要一个确诊,但ai智能给出的却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内容。
罗浩一路上否定了ai的诊断,赶回科室。
陈勇正在和庄嫣站在走廊里说着什么,见罗浩回来了,陈勇迎上去。
“我盘了一下,不是我那面的事儿。”陈勇直接给了罗浩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是玄学方面的问题,那肯定是真的生病了,接下来只要询问病史找到共同点就可以。
“你有什么想法?”罗浩问道。
“我……感觉吧。”陈勇支支吾吾的说道。
他很少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罗浩好奇的看向陈勇。
“师兄,是这样。”庄嫣道,“我和林小雨聊了一会,他们项目组除了工作地点之外,都没什么共同点。”
罗浩微微颔首,他知道庄嫣话里有话。
“我就是觉得做科研是真难啊。”庄嫣的话题果然开始缥缈了起来。
“怎么呢。”罗浩也不急,他要先看患者再做决定,所以先和庄嫣闲聊两句。
“从前青青姐在的时候……”
一句话像是锤子一样敲在罗浩心头。
他觉得这话不吉利,恶狠狠的瞪了庄嫣一眼。
“叶青青现在还活着,我算过,我师父也算过。”陈勇补充道。
这事儿罗浩知道,他清楚陈勇是不想自己迁怒庄嫣。
“呃,师兄,我说错话了。”庄嫣的态度积极,说错了就站直挨打,“我聊了一会,察言观色,发现他们熬夜都很严重。”
熬夜?
“基本没有休息时间,尤其是最近要出成果了,全组人都跟打了激素似的。”
“核动力驴也没这么用的吧。”罗浩去换了白服,转身出门。
“估计是太兴奋了,没办法。液态神经网络,麻省理工那面搞的比较好,说是19个神经元就能搞定自动驾驶汽车。”陈勇道,“但我联系了一下那面,发现项目组是印度人搞的。”
“哦,那就是扯淡了。”罗浩对印度人的偏见不是一般二般的,向来小心谨慎不肯胡说八道的他一听陈勇说是印度人牵头的项目,直接否定。
“师兄,你这么武断是不是不好。”庄嫣道。
“你懂啥。”陈勇道,“印度人的种姓制度就是最大的原因。”
“啊?”
“你想啊,低种姓的项目组组长,大科学家见面要亲自己研究生,高种姓的学生的脚。”
“!!!”
“学生说啥是啥,你就说吧,这玩意能有可持续性?高种姓偶尔出几个天才就是了,总不可能突破规律吧。”
“对,陈勇说得对。”罗浩道,“改天我去问一下,看看麻省理工的液态神经网络研究最主要的贡献是不是印度人做出来的。”
“要是是呢?”庄嫣问。
“是的话,这个项目不管出什么成果,放在什么杂志期刊上,都是假的,连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如果印度人只是跟着蹭个名字,占点便宜,那就要注意了。”
“你说的好像也是,我去问问。”陈勇从善如流。
“师兄,19个神经元就能?我听林姐说她们的项目组设计出来的液态神经网络要几百个神经元。”庄嫣问道。
她明显有些困惑。
“印度人愿意吹牛逼,他们不管说什么都听不得。”
庄嫣对师兄罗浩的态度表示遗憾,她没去过印度,所以总觉得师兄罗浩是戴了有色眼镜。
来到肾内科,罗浩看见了张明远张教授。
他询问病史后发现临床医生没什么疏漏,该问的都问了,可自己系统ai诊断也只是给出了急性肾功能衰竭的诊断,没有这病是怎么来的。
“张教授,我想去您试验室看一眼。”罗浩最后说道。
张教授有些为难。
陈勇凑过来,低声道,“有点小问题,罗浩挂个名,我去破一下。”
“!!!”
张教授的眼睛“刷”的一下子亮了。
“在实验室里,学生们闹着玩无所谓,您可是专家,要是弄的太大了不好。这不是为了……咱都方便么。”
“陈……”
“叫我陈医生就好,张教授。”陈勇笑了,“我们去去就回,规矩都懂,我和罗浩是209所的正式成员,会由所里提交申请报告,和工大的相关部门进行联系。”
原来他们考虑的这么周到,张教授一下子松了口气。
离开病房后,罗浩问道,“怎么感觉所里面你比我还熟呢。”
陈勇谨慎的看了看四周,庄嫣像是小跟屁虫一样跟着,撵都撵不走。
他尝试了一下,但庄嫣还是赖在身后,陈勇也没坚持。
这货对女生有天然的好感,罗浩觉得要是换了老孟或者是66号技师的话,陈勇说不定直接上脚把人给踹走。
“你和庄嫣去工大等着。”陈勇扔下一句话后直接就走了。
罗浩见他神神秘秘的,也没说什么,带着庄嫣先去了工大。
没多久,陈勇就联系好工大的相关部门人员。
有人把他们带进实验室。
实验室的冷光下,培养皿中的银色流体正在缓慢蠕动。
这摊看似水银的智能液体,此刻正随着电信号刺激变幻出复杂的拓扑结构——就像人类神经元在思考时突触的重组,只不过它的“思维“发生在量子尺度与经典物理的混沌边界上。
“师兄,它会动诶!”庄嫣愣愣的看着那团金属。
“别乱看。”罗浩道,“这就是液态神经网络。”
“怎么看着跟水银似的?还是弄错了,真的是水银?”
“水银的确可以导致急性肾功能衰竭,但检查过了,不是。”罗浩笃定的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啊。”庄嫣好奇的问道。
“这种神经网络的载体是掺杂了稀土元素的液态金属合金,在磁场中会形成无数纳米级的导电岛链。
每个微米级的液滴都如同生物神经元,表面张力形成的薄膜充当细胞膜,内部离子流动模拟动作电位——只不过传导速度是生物神经的三十万倍。”
罗浩解释完,庄嫣咂舌。
“与传统AI的固定结构不同,它的神经网络拓扑时刻在重组。
当处理视觉数据时,液面会自发形成视网膜般的分层结构;面对语言任务时,又会在微观尺度排列出类似布洛卡区的脉冲回路。
就像水适应容器般,它的“思维形态“永远因问题而异。”
“上善若水么,老子早都说过。”陈勇笑道。
“要是你们这些道士能早点参悟就好了。”罗浩一边打量着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一边阴阳道,“别人家做出什么东西,你就说你们老祖早就说过。”
陈勇知道自己有事儿瞒着罗浩,导致这货情绪有点小问题,所以也没和罗浩纠缠。
“其实吧,这玩意和道家的说法还真有点相像。”
“啊?真的假的,师兄。”庄嫣惊讶。
“液态神经网络最核心的秘密藏在那些偶尔泛起的量子涡旋中——当液态金属被冷却到临界温度,某些电子对会进入量子纠缠态。
这使得它的“记忆“能同时存在于多个能级,就像道士说的“元神出窍“,一个念头可以同时在无数可能性中并行演化。
“我艹!”
这回连陈勇都震惊了,他怔怔的看着那团水银。
“训练过程如同炼丹:先注入初始数据形成基态波纹,再用分子级压电震荡器进行“淬火“。
失败时整个液面会突然结晶化,需要像重启法阵般用特定频率的超声波“破障“。
成功时则会出现美丽的分形图案——那是微观维度上突触权重完成优化的外在显现。”
“!!!”
“!!!”
陈勇和庄嫣都愣住,哈工大的相关人员却笑着说道,“难怪他们说液态神经网络最开始要和罗教授联系,应用。罗教授您平时都在临床,但您对前沿科技的理解也太深了。”
这段话听起来不靠谱,可只要知道液态神经网络大概的人都觉得罗浩说的有道理。
“我做ai机器人么,要用到,所以很关注咱们这面项目的进展。国外的科研虚标太严重了,还是自家的东西用着顺手。”罗浩笑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找寻着。
但罗浩并没发现自己想象中的东西。
“我看眼生活区。”
“走吧。”
刚刚的交流,让工大的相关人员对罗浩的好感大增。
他带着罗浩等人来到休息区。
罗浩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休息区的每个角落——咖啡机旁散落的实验笔记、储物柜里半开的防护服、贴着“辐射危险“标签却装着枸杞的保温杯。
忽然,他的视线在洗漱台前定格。
那里有一些洗漱用品,洗发液,沐浴乳等等。
罗浩的目光落在洗漱台角落那瓶贴着“纯天然“标签的染发剂上。
瓶身粗糙的手写标签已经有些褪色,上面还画着个拙劣的绿叶图案。
“这是?“罗浩戴上手套,轻轻拿起瓶子。拧开盖子的瞬间,一股刺鼻的氨水味混合着古怪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陪同的研究员解释道:“这是张教授自己配的染发剂。他说市面上染发剂化学成分太复杂,就自己用散沫花、咖啡粉加上些天然染料调配的,效果还不错。“
“自己做的么,用着也放心,纯天然的。“研究员还在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罗浩嘴角抽动了一下,差点没绷住。
他盯着那瓶棕褐色的液体,心想这“纯天然“三个字怕不是有什么魔力——难道那些吃野生菌子中毒进ICU的,吃的都是人造蘑菇不成?
陈勇挑了挑眉:“纯天然砒霜,纯天然朱砂,吃下去照样能让人直登极乐。“
罗浩摇摇头,拧紧瓶盖。这世上最讽刺的事莫过于此——明明是在研究最前沿的液态神经网络,却栽在了最原始的认知误区上。
纯天然不等于安全,这个简单的逻辑关系,怎么到了实际操作中就总有人拎不清呢?
“对啊,张教授说这是家里祖传染发的重要成分,能让颜色更持久。“陪同人员好像没听出来陈勇的阴阳,继续解释道,“每天熬夜,头发都熬白了,看着显老。”
“把配方送去化验。“罗浩把瓶子递给庄嫣,“重点检测重金属和鞣酸含量。对了,再查查他们实验室还有谁在用这个'纯天然'的玩意儿。“
他说着,仔细的闻了闻。
初闻有淡淡的草木腥气,类似生板栗壳的涩味。仔细闻,又能闻到一些陈旧书籍的霉苦味。
“小孟呢。”罗浩招呼。
他随即发现“小孟”并没跟过来,只能讪讪的笑了笑。
“你闻到什么了?”陈勇问。
“应该是五倍子的味道。”
“那是什么?”
“五倍子,又称没食子,在传统和现代应用中具有多重用途。
传统用途中以中药应用为主,收敛止血:用于治疗腹泻、出血。比如《本草纲目》记载的“涩肠止痢“。
再有就是染发固色:与铁剂反应生成黑色沉淀,是古代“墨染法“的核心成分,但现代已证实其重金属风险。”
“!!!”
“!!!”
罗浩把染发的物品用塑料袋装好,心里吁了口气。
五倍子富含鞣酸,长期接触会导致肾小管坏死。试验室的工作人员的确辛苦,染发的话用“纯天然”的制剂……
罗浩想到了上学的时候,学化工的师兄做了一大堆洗发膏,挨个寝室发。
原理都很简单,就是单纯的化学制剂。
张教授能做出来染发的东西,罗浩绝对不奇怪,但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张教授会相信“纯天然”这仨字。
可能是现代人的误区。
“陈勇,你用不用作法?”罗浩开玩笑的询问道。
“你不都找到原因了么,我都说跟我没关系了。”
“师兄,五味子导致的急性肾功能衰竭?”庄嫣打断两人的对话,询问道。
“现在看差不多是这样,你观察到林博士有白头发了么?”罗浩问道。
庄嫣怔了下,随即想到林博士的头发乌黑茂密,但发根处有淡淡的白色,想来应该是经常染发导致的。
她有些汗颜。
这事儿自己本来是能解决的,根本不用师兄罗浩出面,可惜自己错过了关键点。
染发!
“ai病历库中有长期多次染发导致铅中毒的案例,虽然不多见,但也不罕见。”
罗浩解释道。
与此同时,罗浩的话音刚落,陪同的研究员突然踉跄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灰败下来,像是有人在他皮肤下泼了一层铅粉。
“我我也用过那个染发剂.“他的声音发颤,四肢不自觉地绷紧,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陈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摇晃的身体,能感觉到对方的手心全是冷汗,在灯光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陪同人员突然弯腰干呕起来,却只是干咳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罗浩立即上前,熟练地翻开他的眼睑检查,又快速摸了下他的脉搏。
“放松,深呼吸。“罗浩的声音沉稳有力,“你用了多久?“
“就……就一次。“陪同人员喘着气说,“上个月实验室聚餐前,我来找张教授,看见他在染发,还说要保证容光焕发,液态神经网络项目很快就能获奖什么的。“
“我看着好就试了试。”
罗浩和陈勇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一次使用不会造成蓄积中毒。“罗浩拍拍他的肩膀,“你这就是典型的心理作用引发的应激反应。“
陈勇顺手从道袍里掏出个小瓶子:“来,闻闻这个提神醒脑。“
一股清凉的薄荷香气散开,陪同人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已经不抖了,就是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有点冷。
“罗教授,真的没事么。”陪同人员颤颤巍巍的问道。
“当然没事,偶尔用一次能有什么事儿。离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罗浩严肃地补充,“但这瓶'纯天然'染发剂必须立即封存送检。你们实验室还有谁在用?“
陪同人员擦了擦额头的汗,尴尬地笑了笑:“应该.就张教授他们三个特别执着于'纯天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