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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七章 雏鹰振翅老鹤唳

    “那是我兄弟!”

    刘闯弯腰捡起一片扁石,手腕一抖,石片“咻”地掠出,在湖面打起一连串水漂,直至湖心才悄然沉没。

    “江湖人心叵测,如此轻易便与人称兄道弟?”

    孟星河笑意更深,重新挂饵抛竿,“你怎知他是可交之人?”

    “师父,您可太小看徒弟的眼光了。”刘闯一拍胸脯,傲然将额前碎发捋向脑后,“要知道我交朋友的眼光,可是和您收徒弟的眼光一般高明!”

    他忽地收起嬉笑,神色变得少有的认真:“那日徒弟囊中空空,只想卖些破烂换酒钱,旁人不是讥笑便是漠然拒绝,唯有他非但毫无嘲讽,还将兜里仅有的几块碎银子全都给了我。”

    刘闯眼中闪着光,继续道:“我与他素昧平生,可那一刻我便认定此人可交,对了,他叫何安。”

    孟星河哑然失笑,钓竿轻提,一尾小花鲫脱钩跃起,扑通落回水中。

    “宗主……”

    一直静默的劳庭轩忽然开口,抚须沉吟道:“凌问岳信中亦多次提及此子,言辞间颇为赞许,这个何安……确是年轻一辈中难得的良材。”

    “师父,您看!连凌师哥也这般说,肯定错不了!”刘闯得意地一拍大腿,仿佛受赞的是自己。

    “嗯……”,孟星河抚须颔首,目光投向远山云海,“既然你这般能耐……便下山去吧。”

    “啊?”刘闯一愣,顿时慌了神,“师父……徒弟做错什么了?何处惹您不快?”

    “天下风云将起,群雄逐鹿,鱼唯有入江海,方能化龙成鲲。”

    孟星河起身背对徒弟,脊背挺直如孤峰,声音却温厚如初,“武道一途,你仍需在红尘中打磨,去吧……你且记住……”

    他顿了顿,带着些许调侃道:“若被人打得哭鼻子时,莫说是我真武宗孟星河的关门弟子。”

    刘闯双眼骤然亮如星辰,他扑通跪倒,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师父放心,徒弟绝不给您丢脸,定将我真武宗威名,响彻四海八荒!”

    言罢他豁然起身,后退三步,再次深深一揖,随即转身,足尖一点,人如鸿雁掠空,几个起落便没入层峦云海之中,唯余笑声回荡山间:

    “师父保重,徒儿去也!”

    孟星河依旧静坐垂钓,直至那道身影彻底消失于云雾深处,方才轻轻叹息一声。

    叹息里,有欣慰,有期许,亦有一丝宗师对雏鹰离巢的不舍。

    劳庭轩低声问道:“宗主……可要派人暗中照应?”

    “不必。”孟星河摇头,雪白寿眉下眸光深邃如渊,“真龙……总是要自己腾云的。”

    湖面忽起微风,吹皱一池碧水,远山传来鹤唳,清越悠长,仿佛在为远行的少年送别。

    良久,湖面如镜,映着远山与流云,孟星河望着那圈圈散去的涟漪,仿佛在看时光流逝的痕迹。

    “庭轩啊,”他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如这山间的晨雾,“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纵容这小子了?”

    劳庭轩垂首:“弟子不敢。”

    “不必拘礼。”孟星河摆摆手,从身旁抓起一把淡红色的鱼饵,轻轻洒向湖面。

    饵料入水,顿时有金鲤从深处浮起,争相逐食,漾开层层金黄色的波纹。

    “我真武一脉传承千年,到我们这一代……”

    老宗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人才凋零,后继乏力,凌问岳那孩子书读得太多,理认得太真,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甘为陈帝鞍前马后,早已失了修道者该有的超然。”

    他捻起一粒鱼饵,在指尖轻轻摩挲。

    “修道之人,当如这山间云、水中月,看得见,抓不着;悟得到,说不破。可问岳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柄刀,一柄太过锋利的刀。”

    孟星河叹息道:“刀终有折刃之日,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劳庭轩默然,远处瀑布轰鸣,声声入耳。

    “可刘闯这小家伙就不一样。”

    孟星河脸上忽然浮现笑意,那笑意从眼角细纹漾开,让这位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老者,此刻竟像个寻常的欣慰师长。

    “他天资绝顶,却又不被天资所困,他行事不羁,率性而为,却始终守着一颗赤子之心。庭轩,你可知这世上最难得的资质是什么?”

    不待回答,老宗师已自问自答:“不是根骨,不是悟性,而是……归真。”

    他站起身,玄青鹤氅在风中轻飏,山风卷起他雪白的长辫,发梢与云雾纠缠在一起。

    “修道修道,修的终究是自己的道,问岳修的是‘忠义道’,刘闯修的……是‘本真道’。”

    孟星河望向天际,目光仿佛穿透层层云海,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前者易入歧途,后者……纵有坎坷,却终能见明月。”

    劳庭轩深深一揖:“宗主慧眼,是弟子浅见了。”

    孟星河却摇了摇头,他抬手虚按,湖面忽然平静如镜,连瀑布的轰鸣都似无声了。

    “这世间四位大宗师……”

    他声音渐沉,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山岳的重量,“李行知行踪成谜,渺无音讯,韩宗旺蛰伏北境,隐有化龙之势,至于东方式开那个剑痴……”

    老宗师轻笑道:“他心中除了剑,何曾容得下其他?”

    山风骤急,吹得松涛如潮。

    “唯我年纪最长,在这人间……停留得太久了。”

    孟星河白眉微蹙,额间那道淡金色的武魂印记忽明忽暗,“天道召唤日急,寿元将尽之兆已现三载,庭轩,你可知我为何迟迟不肯踏出那一步?”

    劳庭轩猛然抬头:“宗主!”

    孟星河抬手,一股无形之力托住了欲要跪下的长老。

    “因为我真武宗还未有真正的后继之人。”

    老宗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问岳可为将不可为帅,刘闯……他还需要时间成长,而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他转身,面对太和山主峰,那座巍峨的山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

    “传我令——”孟星河的声音骤然拔高,如龙吟虎啸,震得整座山谷嗡嗡作响,“自今日起,护山大阵全开,三十六峰禁地、七十二洞秘境,一律封禁!黄宗海率内门诸长老轮值镇守,未得我法旨,任何人不得进出!”

    话音落下,天地变色。

    云海翻腾,太和山群峰深处同时升起淡金色的光柱,光柱冲霄,在万丈高空交织成一张覆盖整片山脉的巨网,网上符文流转,道韵天成,隐隐有龙吟凤鸣之声传出。

    护山大阵,已三百年未曾全开。

    劳庭轩骇然跪地:“宗主!您这是要……”

    “我要与天争命!”

    孟星河淡淡吐出一句话。

    他一步踏出,脚下湖面竟生出一个金色龙形虚影,第二步踏出,人已在半空,玄青鹤氅猎猎作响,雪白长发在身后飞扬如瀑。

    “天道召唤,我若应之,便是飞升而去,真武宗后继无人。我若拒之,寿元燃尽,不过数年光景。”

    老宗师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却清晰如耳语,“既然如此……”

    他凌空而立,仿佛将整座太和山踩在脚下。

    “那便置之死地而后生。”

    话音落下的刹那,七十二峰同时震动,主峰之巅,一道通天彻地的金色光柱轰然降下,将孟星河的身影完全吞没。

    光柱中,传来老宗师最后的话语,缥缈在天际:

    “告诉刘闯那小子……若他日听闻为师闭关失败,身死道消,不必悲伤。”

    “因为那意味着……为师选择了另一条路。”

    金光骤敛。

    湖面恢复平静,瀑布依旧轰鸣,鱼儿依旧嬉戏,唯有劳庭轩跪在岸边,久久未能起身。

    他望着主峰之巅,那里云雾缭绕,再也看不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只有护山大阵的金色光网在阳光下缓缓流转,将整座太和山守护其中,也将其与尘世……彻底隔绝。

    山风过处,松涛如泣。

    …………

    大漠的风沙像是永无休止的呜咽,将天穹染成一片浑浊的昏黄,斜阳在尘霾里挣扎,投下黯淡模糊的光晕,整片沙海仿佛沉没在铁锈色的洪荒里。

    驼铃在风沙中破碎地响着,一队驮着货物的骆驼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血腥气混杂着沙土的腥咸,粘稠地贴在每个人的鼻腔——那是清晨激战留下的印记。

    若非走在最前面那个灰衣汉子,此刻这片荒漠恐怕已添了数十具枯骨。

    汉子骑着一匹高大的骆驼,头戴破旧斗笠,粗布灰衣被风沙打磨得泛白,背脊却挺得笔直,如戈壁里的胡杨。

    他背后的长剑用粗布层层缠裹,只露出乌黑的剑柄,即便如此那凛冽的轮廓仍让身后的商人们投来敬畏的目光。

    这是条绕开官道直通武威城的险路,避开居延、金川的重税关卡,利润能翻上数倍,因而成了亡命商旅的赌命之选。

    赌注,便是沿途如秃鹫般盘桓的马贼沙匪。

    清晨那一战来得猝然,数十骑黑巾蒙面的马贼如沙暴般卷至,商队雇请的两名化气境修士仅支撑了半盏茶工夫便险象环生,眼看驼队就要人货两空。

    灰衣汉子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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