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看着六十来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暗紫色团花缎袄,外头罩了件石青色灰鼠比甲。
打扮得素净,可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老太太。
她身边跟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打扮也体面,正小心扶着老夫人的胳膊。
晏惊棠连忙擦擦手,迎上前:“老夫人,您里边请。”
老夫人打量了她一眼,才慢慢走进铺子。
几张榆木桌子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几串干辣椒干蘑菇做装饰,墙角还摆着一盆绿油油的蒜苗。
“您坐这儿。”晏惊棠引着老夫人到靠里一张桌子前,“想吃点什么?咱们这儿有粉有面,有麻辣拌,桂花酒酿小圆子,还有些糕点。”
老夫人坐下,目光在晏惊棠身上停了停。
这姑娘模样清秀,眼睛亮晶晶的,最难得的是,见了她这样的客人,不卑不亢。
“听说你家点心不错。”老夫人开口,声音温和,“有什么适合老人家吃的?”
晏惊棠想了想:“红豆山药糕怎么样?红豆健脾,山药养胃,都做得软软糯糯的,好消化。我给您现蒸一碟,很快就好。”
老夫人点点头:“那就这个吧。”
晏惊棠应了声,转身回灶台忙活去了。
青黛要过来招呼,被老夫人摆手止住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她静静坐着,看晏惊棠在灶台边忙碌。
那姑娘手脚是真麻利,舀米、磨粉、调馅、上蒸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拖沓。
不多时,一碟热气腾腾的红豆山药糕端了上来。
糕是淡粉色的,切成小巧的菱形块,上头点了颗枸杞做点缀。
热气带着红豆和山药的甜香,还有淡淡的米香。
“您小心烫。”晏惊棠又倒了杯温水放在旁边。
老夫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糕体果然软糯,入口即化。红豆沙磨得细腻,甜度恰到好处,山药泥绵软清香,和红豆的甜相辅相成。
最妙的是那层米糕皮,薄薄一层,添了米香和嚼劲。
一块吃完,老夫人眼里露出赞赏:“确实不错。”
“您喜欢就好。”晏惊棠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老夫人又吃了一块,放下筷子,这才仔细打量起晏惊棠来。
这一打量,目光就落在了她头上。
那支银簪,簪头雕着海棠花。
再看她耳垂上那对水滴型的耳坠,手腕上那只绞丝银镯,还有插在发间的银梳篦。
老夫人心头一动。
这套头面,她认得。
前阵子,她让管家挑一套合适的头面赏给那个经常来送吃食的小厨娘。当时管家问赏什么,她说了句:“挑套银的,素净些,适合年轻姑娘戴。”
没想到,这姑娘真戴上了。
而且,戴得这么好看。
这姑娘得了赏,大大方方戴出来,既不藏着掖着,也不故意炫耀,挺好。
“姑娘贵姓?”老夫人忽然问。
“姓晏,晏惊棠。”晏惊棠答得爽快,“惊鸿一瞥的惊,海棠花的棠。”
“好名字。”老夫人点点头,“这铺子是你一个人开的?”
“还有我娘帮忙,不过她身子弱,多半时候是我和青黛,哦,就是那个丫头。”晏惊棠指了指正忙着收钱的青黛。
老夫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生意不错。”
“托大家的福。”晏惊棠笑,“都是街坊邻居照顾。”
正说着,又有客人进来。晏惊棠连忙告罪:“老夫人您慢用,我先去忙。”
“去吧。”老夫人摆摆手。
秋月站在老夫人身后,小声问:“可要再添些茶点?”
“不用了。”老夫人慢慢把碟子里最后一块红豆山药糕吃完,擦了擦手,“结账吧。”
秋月刚要掏钱袋,晏惊棠已经过来了:“老夫人,这碟糕点算我请您的。您头一次来,就当尝个鲜。”
老夫人看她一眼,也没推辞,笑了笑:“那便多谢了。”
她起身,秋月连忙扶着。走到铺子门口,晏惊棠还特意出来送:“您慢走,路滑,当心脚下。”
老夫人走到马车边,回头又看了一眼。
晏惊棠还站在铺子门口,朝她笑着挥手。
那笑容干干净净的。
上了马车,秋月小心地问:“老夫人,直接回府?”
“嗯。”老夫人靠在软垫上,闭上眼,嘴角却微微扬着。
马车往前走,街上的喧嚣渐渐远了。
老夫人睁开眼,忽然问:“秋月,你看那姑娘如何?”
秋月谨慎道:“瞧着是个利落能干的,模样也周正。”
“不止。”老夫人摇摇头,“你瞧她戴的那套头面,我让管家赏下去的。她大大方方戴着,不扭捏,不俗气,这就十分难得。”
秋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
“灏儿那孩子,眼光倒是不差。”老夫人说着,眼里有了笑意,“走吧,回府。”
……
青黛这两日送外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食铺生意照常红火,麻辣拌和桂花酒酿小圆子卖得一天比一天好。
可就是,总觉得有别的眼睛在暗处盯着这边。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
毕竟东街人来人往的,多瞧几眼也正常。
次数多了,她就留了心。
昨儿下午,她拎着食盒往西巷去送麻辣拌。
拐过街角时,眼角瞥见墙角蹲着个人,见她过来,连忙别过脸去。
那人穿着灰布短打,歪戴着帽子,一看就不是正经做工的。
今日晌午更明显。
食铺门口排队的人里,混着两个生面孔。也不买东西,就站在那儿东张西望,眼神时不时往铺子里瞟。
孙小六还跟她说:“那俩人怪怪的,问他们买什么,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青黛留了个心眼。
她原本是参将的女儿,虽家道中落,可从小跟着父亲学武,又在市井里摸爬滚打过,警觉性比常人高得多。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她太熟悉了。
这是被人盯上了!
夜里收摊后,晏惊棠和孙小六在铺子里清点账目。青黛借口说去后院打水,实则悄悄翻身上了屋顶。
青黛趴在屋瓦上,屏息凝神,眼睛扫过街面。
起初没什么动静。更夫敲着梆子走过,几声狗吠从远处传来。
可过了子时,巷子口忽然闪出几道人影。
三个,不,四个。
都穿着深色的衣裳,猫着腰,鬼鬼祟祟地摸到食铺对面。
王老三那摊子白日收摊后,棚子还没拆,这会儿正好成了藏身的地方。
青黛眯起眼。
她认得其中两个人,就是白天在铺子门口探头探脑的生面孔。
那几人蹲在棚子底下,低声说着什么。青黛悄悄挪到屋檐边偷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