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是胡参将,他立时挣脱搀扶,单腿着力,硬是稳住身形,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身体因剧痛而微微摇晃,声音却清晰坚定:“属下……参见参将!”
“你们不是……怎么……”
胡参将的目光扫过薛都司空荡荡的左腿裤管,又看向他身后那群同样伤痕累累,却眼神熠熠的士兵,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后面那句“不是都已经战死沙场了吗”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那场惨烈的黑水谷阻击战,他亲自断后,亲眼见到薛都司带领的百人队为了掩护主力撤退,被潮水般的胡人骑兵吞没……那是他心中至今未能愈合的伤疤。
薛都司闻言,那强撑的刚硬神情瞬间垮塌了几分,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胡参将,是墨姑娘好心,从胡人手中以十两金子一人买下我们,不然……我们这群残兵败将,不是死在矿场,就是被丢去喂狼,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身后的几名士兵也纷纷红着眼眶点头,他们衣衫褴褛,许多人的伤口虽被包扎,但一路奔波又在渗血,但重获新生的激动与回归故土的喜悦,让他们黯淡的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
此时听到薛都司的话之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补充着:
“是墨姑娘,她从乌孙部落的人手中救了我们!”
“对,她用那么多金子把我们一个个从俘虏堆里赎出来的!”
薛都司重重喘息一下,忍着腿伤传来的剧痛,继续道:“参将,我们……我们给边军丢人了!没能战死,反倒成了累赘……”
“放屁!”
胡参将猛地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自责,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眼圈通红,他上前一步,紧紧扶住薛都司因虚弱而摇晃的身体,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熟悉又憔悴的面孔,声音沉痛而坚定:“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是朝廷对不起你们,是我胡遵对不起你们……”
他看着薛都司那条废了的腿,想起昔日他在马上驰骋冲杀的英姿,心头更是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这一刻,过往与墨家的一切龃龉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种混杂着愧疚,感激与决然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汹涌澎湃。
“墨族长……”
胡参将突然“砰”地一声跪下,对着墨初尘就重重磕下头去:“对不起,以往都是我胡遵混蛋老找你麻烦,是我对不起你。如今你救了我兄弟,我边军上下,永世不忘!我这条命,从今往后就是你的!”
“胡参将请起……”
墨初尘伸手虚扶,神色平静:“大家以后同守边关,本是一体。救他们,不过是尽了分内之事,胡参将不必如此。”
“墨族长大恩,我胡遵无以为报,以后……以后我定当好好干活,再也不偷懒了!”胡参将抹了把脸,站起身时,眼底已满是坚定。
看向墨氏族人的目光,再无敌意。
“祖父……”
墨初尘一挥手,马群和狼群瞬间退去,然后上前,拉着墨士渊的衣袖,正想说什么,结果——
“墨士渊,墨初尘何在?”
就在此时,一队身着宫装的人马疾驰而至,为首的内侍高举明黄卷轴,尖声宣道:“接旨!”
墨氏族人,面面相觑。
她们都被发配到北荒了!怎么还有圣旨传来?
只有墨士渊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大变。
“草民墨士渊……”
“墨初尘……”
众人齐齐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墨氏嫡女初尘,温婉贤淑,德才兼备。今承先帝遗旨,册立为后,入主中宫。望尔恪守妇德,统理六宫,母仪天下。
礼部择吉日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墨氏族人闻言,齐齐脸色大变。
墨初尘第一时间并未接旨,而是转眸望着墨士渊:“祖父,先帝在时,真有留下此诏?”
虽然艰难,但墨士渊还是点下头,声音低沉:“对不起阿初,先帝……确有遗诏!”
墨初尘心中一沉。
“怎么,墨姑娘接旨吧!”
“哈哈,这位公公……”
墨初尘忽然轻笑一声,起身面对宣旨太监:“你们远道而来,不如先进城休息,明日再回如何?”
“不用休息,咱家公务在身,墨姑娘不接旨莫不是想抗……”
“公公……”
墨初尘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直接打断:“墨氏全族流放,初尘已是待罪之身,不配再为一国之后,所以无法接旨。”
“你……”
“墨姑娘……”
赵公公刚想发怒,结果护送他前来的御林军统领齐翊抢先怒道:“你可知,抗旨不遵,可是会被诛九族的。”
他声音洪亮,带着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惊得周围墨氏族人纷纷色变。
墨初尘满含杀意的目光,刷地射向他。
只见年轻的御林军统领一身玄甲,手持配剑,身姿挺拔如松。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冰冷的肩甲上,折射出刺目的寒光。他面容刚毅,剑眉星目,本该是英武非凡的模样——
脸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可墨初尘总觉得眼前的人看上去有些熟悉……那微抿的薄唇,那看人时斜睨的目光,但具体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又想不起。
赵公公见状,抓起手中的圣旨,就一把硬塞进墨初尘怀里,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拒绝:“墨姑娘,这可是陛下的恩典。”
“你们……这是打算逼婚?”墨初尘捏着圣旨的指节发白。
御林军统领上前一步,玄甲发出铿锵之声:“这不是逼婚,而是谨遵先帝遗旨。”
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墨初尘:“墨姑娘莫要辜负先帝一番美意。”
墨初尘忍无可忍,右手已按上腰间大刀。
可下一刻,却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死死按住……是一直沉默站在她身后的阿刀。
这一细微动作没能逃过御林军统领的眼睛,他的目光在接触到阿刀时,眸中一闪而过强烈的杀意。
他以为是谁,原来是这只丑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