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明朗走进猪圈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些溃烂的皮肤,这种溃烂方式他见过,是典型的化学性灼伤,不是细菌感染。
“还加了别的东西没有。”
老周头愣了一下,没吭声。
厉明朗站起来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
“老周头,我是来帮你的,但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我加了点油渣。”
“什么油渣。”
“就是从县里阳光餐饮拉回来的,说是他们炼油剩下的废渣,便宜得很,一斤才三毛钱,掺在饲料里能省不少成本。”
厉明朗的心跳猛地加速了,他找到突破口了。
“油渣在哪,给我看看。”
老周头把他领到后院的一个棚子里,那里堆着几个蓝色的塑料大桶,桶盖敞着,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膏状物。
厉明朗凑近闻了一下,那股味道瞬间冲进他的鼻腔,跟学校食堂剩饭的味道一模一样,只是浓度高了几十倍。
不是一般的馊味,是工业矿物油的特殊气味,混合着动物脂肪腐败后的腥臭。
“这东西你吃过没有。”
“我疯了才吃这个,这是喂猪的。”
“那你知道这东西的来源吗。”
“阳光餐饮的人说是他们中央厨房炼油剩下的废渣,没有毒,喂猪正好,好多养殖户都在用。”
厉明朗蹲下来用随身带的采样袋装了一点油渣,又去猪圈里用棉签在病猪的呕吐物和粪便上取了样本。
这些样本他要带回去检测,如果结果跟他预想的一样,那就不仅仅是学校配餐的问题了,而是一条完整的毒油产业链。
人吃的是掺了工业油的饭菜,拉肚子进医院。
猪吃的是同样毒油的废渣,皮肤溃烂中毒而死。
从源头到餐桌到猪圈,这条链子上的每一环都在杀人。
“老周头,这批油渣你一共买了多少。”
“五大桶,二百多斤,花了一百块钱。”
“从谁手里买的。”
“阳光餐饮有个业务员叫小刘,专门跑农村这边推销油渣,好多养殖户都从他那买。”
“他下次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他说卖完这批再来,但这几天我一直在给他打电话想退货,他不接。”
厉明朗把采样袋收好,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老周头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
“厉同志,我这批猪全完了,损失好几万块钱,你能帮我讨个说法吗。”
“你先别急,我回去化验一下,如果确定是油渣的问题,我帮你去跟阳光餐饮交涉。”
“交涉有用吗,那可是县里的大公司,我一个农民能拿他们怎么样。”
“放心,只要证据确凿,谁都得给你一个交代。”
厉明朗骑着电动车往回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山路崎岖不平,车灯照出去也就十几米远,稍不注意就可能翻下悬崖。
他一边骑一边想,周家让他来西岭村本来是调虎离山,没想到却给了他一个意外的突破口。
病猪的样本加上油渣的样本,再加上之前的土壤检测数据,三条证据链可以互相印证,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闭环。
回到农技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厉明朗顾不上吃饭,直接把那些样本放进土壤分析仪里开始检测。
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
病猪呕吐物的TPH含量是8300mg/kg,比学校周边土壤的5247mg/kg还要高出将近六成。
更恐怖的是油渣样本的检测结果,TPH含量达到了惊人的47000mg/kg,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工业矿物油能解释的了。
厉明朗盯着屏幕上的数字看了好几分钟,然后拨通了宋清熙的电话。
“老婆,我查到了新东西,病猪和油渣样本里的TPH含量异常高,比我预估的高了好几倍。”
“具体数字是多少。”
“油渣是47000,病猪呕吐物是8300,按这个比例推算,阳光餐饮用的不是普通的废弃食用油,而是某种高浓度的工业油脂。”
“什么工业油脂能有这么高的TPH。”
“我怀疑是煤制油。”
“煤制油,那不是工业燃料吗,怎么可能掺进食用油里。”
“就是因为便宜,煤制油的成本只有大豆油的十分之一,掺进去能省一大笔钱。”
“但煤制油有毒啊,含有多环芳烃和硫化物,吃了会致癌的。”
“他们不在乎,反正吃的是别人家的孩子,死的是别人家的猪。”
宋清熙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开口道:
“我今天让人盯着阳光餐饮后院了,那辆危化品罐车下午五点出来的,去的方向是县城东边的煤化工园区。”
“拍到了吗。”
“拍到了,车牌号和行驶路线都有,但光有这些不够,你需要进入工厂内部拿到直接证据。”
“我知道,问题是那地方戒备森严,我进不去。”
“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老周头不是要去找阳光餐饮退货吗,你可以跟着他的车一起去,混进工厂。”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但风险也很大,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
厉明朗想了想,还是决定赌一把。
第二天一早他又去了西岭村,找到老周头说服他一起去县城找阳光餐饮讨说法。
老周头起初不太愿意,觉得自己一个农民斗不过大公司,但厉明朗告诉他只要证据确凿,法律会站在他这边。
“再说了,你那几头猪可都是钱,就这么算了。”
老周头一想也是,咬咬牙答应了。
两个人开着老周头那辆破旧的三轮卡车往县城赶,车斗里装着那几桶油渣和两头病死的猪,打算带去阳光餐饮当面对质。
到了工业园区门口的时候被保安拦住了,保安说没有预约不能进入。
老周头跟保安吵了起来。
“什么预约不预约的,你们卖的油渣毒死了我的猪,我要见你们老板。”
“我们公司不卖什么油渣,你搞错了吧。”
“没搞错,就是从你们公司买的,这是收据。”
老周头把一张皱巴巴的收据递过去,保安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话。
过了大约五分钟,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从里面走出来,自称是阳光餐饮的业务经理,姓张。
“老人家,您说的油渣的事我们了解了,这批货可能确实有些问题,但责任不在我们公司,是上游供货商的问题。”
“我不管什么上游下游,我的猪是吃你们的油渣死的,你们得赔。”
“赔可以赔,但您得先进来坐下谈,站在门口多不好看。”
张经理一边说一边往里让,老周头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去了,厉明朗趁机钻进了三轮车的车斗里,用蓬布把自己盖住。
三轮车被保安挥手放行,开进了工业园区。
车子在园区里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栋厂房后面,厉明朗透过蓬布的缝隙往外看,这里应该就是阳光餐饮的中央厨房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