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餐桌,孤寂的童年。
记忆深处,是战火纷飞的年代。
阿黛拉依稀记得,父亲曾不经意间,提起过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人类之敌”、“世界之恶”的,禁忌存在。
她的父亲,是镇守北海的罗歇尔大公,是战争爆发便亲率骑士团纵横魔域的王国第一魔法师。
坚硬的座椅,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番话,她至今烙印在脑海。不是说给她听的,是说给姐姐的。
——若遇之,则退之。
罗歇尔之枪,永不弯折。
这句听到耳朵生茧的家训,第一次被父亲亲手撕碎。
那时的她,甚至还未触及魔法的门径,却已感到天崩地裂。
——四大灾厄,但凡遭遇其一,立时脱离战场!
——他们,非大公之力所能及,亦非罗歇尔那足以冻结万物的秘法所能抗衡。
——倘若……
——倘若深陷绝境,避无可避。
——当以死相搏。
仅此而已。
父亲留下的,只有这寥寥数语。
一年后,父亲于魔域深处遭遇四大灾厄,力战而亡。
姐姐心脏被夺,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冰雪公。
战争落幕,家族的机器疯狂运转,企图弥补战损。
而她,一直隐藏实力的阿黛拉,则像挣脱囚笼的鸟,一头扎进了学院。
在那里,她偷面包时,遇见了老师。
然后,赢得魔法对抗赛,痛揍了那个坏姐姐,期中考试擦线及格,参选学生会长,还因为砸了小卖部而被罚……
与老师谈心,与老师牵手。
心与魂,都与老师紧紧相连,直至许下白首之约。
那张冰冷的餐桌早已被尘封,在这一年幸福时光的冲刷下,再也泛不起半点涟漪。
直到……
……
噗嗤——!
头颅,重重砸进冰冷刺骨的泥地。
“嗬……啊……!”
“看吧,我不是说了吗?没用的。”
意识回笼的刹那,冰水与污泥灌入鼻腔。
阿黛拉狼狈翻滚,视野天旋地转。
不远处的丽芙,不知何时已被轰飞,撞断一棵巨木,鲜血如泉涌。
明明以为,尚有一战之力。
可父亲的话,言犹在耳——那所谓的“厄”,强大得令人绝望。
浮空岛坠落之后,安提奥佩被碾碎的残骸化作一滩污黑的池沼,侵蚀大地,无数魔物从中爬出。
任凭丽芙以心象魔法具现的数千道【幻想杀】贯穿全身,它也能瞬息复原。
任凭罗歇尔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秘法禁锢其躯壳,任凭它在幻象囚笼中被千刀万剐,它依然能转瞬重生,用那锋利的指爪,轻而易举地撕开她们的肚腹。
自始至终,它迈着优雅而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她们誓死守护的小卖部。
“游戏时间结束了?稍等片刻,我会一个一个,把你们细细品尝。”
无论用何种手段,都无法阻止。
无论用何种方法,都无法杀死。
妖邪之物。
不,是“妖厄”。
嗒。
正欲越过二人的安提奥佩,脚步被一道无形壁垒拦下。
她瞥了一眼布下心象结界的丽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掌心抽出一根漆黑骨刺,猛地掷出。
轰!
骨刺精准命中核心,结界应声粉碎。
“……哈啊。”
然而这一次,不知何时匍匐到她脚边的阿黛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抱住了她。
妖厄的字典里,没有慈悲。
缠住脚踝的银发被齐根斩断,从礼裙剥落的冰刃,化作无数碎片,深深扎进她的身体。
肺叶被贯穿,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
“还没死透?哦,对了,你们这种人,就算心脏碎了也不会死,对吧?”
“呃,啊啊啊……!”
“罗歇尔家的人……还真是麻烦。”
安提奥佩似乎不止一次与情感淡漠的罗歇尔魔法师交过手,深知他们不战至最后一刻,绝不罢休。
冰刃刺穿心脏前,阿黛拉侥幸捡回一命。她用模糊的视线,仰望着那缓步离去的背影。
不能让她去小卖部。
和老师约好了。
说好了,再也不会让它被毁掉了。
尚能动弹的左臂猛然伸出,再次抓住了她的脚踝。
这一次,连嘲笑都懒得给予。
手腕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阿黛拉的脸再次埋进混着血水的泥地里,用她那转得不算快的脑袋,拼命思考。
“你……休想……过去……!”
“嗯?”
“我的……全部……”
必须……冻结她。
这是她唯一会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胸腔里那颗跃动的心脏告诉她,她还做得到。
哪怕是个傻瓜。
哪怕是个只能冻结自己的半吊子魔法师。
为了守护和老师之间那无可替代的回忆——
“老师他……嗬……是我的……全部啊……!”
一朵晶莹的雪花,悠悠飘落,在泥土与鲜血的污秽中,悄然绽放。
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阿黛拉却抓得更紧了,她死死地盯着安提奥佩。
好冷。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被冰封。
姐姐的话,蓦然在耳边回响。
——纵使凛冬彻骨。
——我等所塑之寒,从非无心。
“什么!?这股力量是……!”
“你就在这里!给我……!”
伴随着阿黛拉浸满冰冷怒火的咆哮,一股无可抗拒的极寒从她指尖炸开,沿着安提奥佩的脚踝疯狂上涌!
【秘传魔法:小冰狱】
“永远地待着吧!!!”
【时间冻结】
※※※※※
“罗万!醒醒神!!”
维布雷特一声暴喝,将罗万从倾颓中唤醒。
记忆伴随尖锐的耳鸣,如潮水般涌回。
抵达大神殿中央后,他们便陷入四面八方涌来的敌群苦战。
而他,则被本应身处桑达尔佛尼亚的圣光骑士团团长——弗雷德里克偷袭,狠狠轰飞出去。
罗万一把拔出插在碎石堆里的圣剑。
维布雷特正与弗雷德里克死死缠斗,海伦则向着圣国骑士们倾泻着毁灭洪流。
不再需要黑夜的诺亚,早已解下眼罩,铺开咒术领域,目标直指从神殿另一端奔袭而来的第二位勇者。
“罗万!!”
凯罗琳疾奔而来,第六圣辉【大治愈】的光芒洒下,他耳中流出的鲜血瞬间止住。
平衡感刚刚恢复,那名勇者便已杀至眼前,长剑直取首级!
铛——!!!
尚可一战。
冲击波震得他刚被战锤砸裂的耳膜再度嗡鸣,脑海里却第一时间闪过这个念头。
他将凯罗琳推向诺亚的方向,反手一剑,再次迎上!
圣剑迸发的光辉在纯白大理石上溅起炫目火花。
“罗万,毁掉神坛!”
诺亚唤来的黑暗即将散去,黎明将至。届时,陷入混乱的莫纳克全军都会向此处集结。
比起击杀勇者,摧毁神坛,夺走他的力量根源,要快得多!
然而,那失去理智的家伙仿佛也洞悉了他的意图,死死挡在前方。
闻讯赶来的圣骑士们,更是在通往神坛的路上,筑起一道厚实的盾墙。
“唔……啊啊啊!!”
圣剑与长剑死死交错,纯粹的力量比拼上,他依旧处于下风,一时间难以突破。
就在这时,天顶轰然碎裂!
悬于大神殿顶端的巨钟轰然坠下,将那勇者死死压在底下!
所有士兵都骇然望向天空,在那泛着青蓝色微光的拂晓天幕中,一个巨大的身影正盘旋而下。
“是龙……!”
“怎么可能……!!”
就连正用盾牌格挡维布雷特猛攻的弗雷德里克,动作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黑翼巨龙的加入,让本就混乱的战场,彻底沸腾。
趁此空隙,罗万发动了他的第一秘法。
在被数百公斤铁块压身的勇者挣扎起身的瞬间,他向着神坛的方向,疾冲而去!
【秘传魔法:百花缭乱】
“拦……拦住他!他过来了!!”
“啊啊啊!!!”
冲在最前方的魁梧圣骑士,手中盾牌应声凹陷,罗万一剑斜劈,直没入他的肩胛。
仅此一击,他的手腕便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有祝福加身的圣国士兵,肉体经过强化,即便是勇者,也无法一击洞穿。
那圣骑士深知这一点,见罗万眉头紧锁,竟在死亡降临的瞬间,扯出一丝狞笑。
然而——
“呃啊啊啊啊!!”
“咳嗬!!!”
他身边的同伴们,竟在同一时间扔掉盾牌,捂着肩膀惨嚎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百花缭乱】,亦是为对付安提奥佩而创的秘法。
那个女人,本体消亡的同时,又会在别处重生。
罗万曾设想,或许可以用“同伤”的诅咒,让她在复活的瞬间,便承受一模一样的致命伤,以此来彻底抹杀她。
‘当然,这招对那个女人大概率没什么用。’
那如呼吸般轻易地从死亡中脱身的妖厄,本身就近乎于“不死”的概念。
无论如何,罗万踏过那些再也举不起盾牌的圣骑士,一路劈荆斩棘,终于抵达神坛!
※※※※※
轰——!!
撞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足以容纳一人躺卧的纯白石板。
熟悉的房间格局,阴冷的空气。
这里,渗透着过往的追忆。
“……”
罗万的目光,静静凝视着房间一处空无一物的角落。
久远的过去,就在这个位置,曾响起过一声微弱的啼哭。
那片冰冷的大理石,唯有那一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真是个操蛋的地方,不是吗?”
“……”
“不管是这里,还是外面那个世界,对你我而言,都不是什么好去处。”
罗万擦去嘴角的血迹,重新束紧臂上的盾带。
“但活下来之后才发现,这世道……似乎也没那么糟。”
“……”
“所以,你先走一步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第二位勇者已追至身后。
罗万转身,与他对峙而立,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