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万对魔法一窍不通,是个彻头彻尾的门外汉。
魔法师们究竟是依循何种原理将魔力纳入体内,又如何将那股力量化作漫天绚烂的火花——于他而言,这一切都如同无解的谜题。
自从拥有“业力”以来,除了铭刻于身的秘传魔法,他从未成功施展过任何一种法术。
罗万只当自己才疏学浅,海伦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见解。
——那或许是因为,罗万,你的世界里本就不存在魔法。
她说,魔法终究是关乎“相信”的力量。
正如夏洛蒂曾对学生们所说,唯有坚信不存在之物的存在,才能行使奇迹。
可罗万反驳,自己已在这片大陆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也曾无数次亲眼见证魔法。
听到这话,海伦只是莞尔,伸手轻抚他的头发。
——这与你身在何处无关。若将秘传魔法比作一双裁量世界的眼睛,那么你,恰恰没有那双眼睛。
——说得更准确些,是你根本不需要。罗万,你没有非用魔法不可的理由。即便蒙上双眼,你挥出的剑也已足够斩断一切。
所以,即便不再手握圣剑,无法完全发挥勇者之力,罗万依旧与魔法无缘。
但这并不妨碍他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如何应对魔法与魔法师。
尤其是……他曾无数次亲身领教过的黑魔法。
“罗万!你没事吧!?”
凯罗琳尖锐的呼喊声未落,罗万已然闭上双眼,向前疾冲。
额头上,火辣辣的痛感与皮肉腐烂的恶臭一同炸开。
三阶黑魔法,腐蚀毒矢。
飞行途中会不断播撒剧毒,最适合在这种狭窄通道中牵制敌人。
但缺点也同样致命——轨道上残留的毒素,本身就是施法者留下的路标。
一个区区的魔法师,又怎能逃过将皮肉的刺痛当作路标的罗万?
或许维布雷特是对的。
即便不会用魔法,也照样能对付魔法师。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花招都毫无意义。
“搞什么!不是说了先攻击祭司吗……!”
“该死,失手了!”
“呃啊……!快、快拦住他!”
出声,可不是明智之举。
那惊慌失措的喊声,在锈迹斑斑的下水道里激起回响,成了比毒素更明确的信标。
罗万再度提速,身后阿曼达的魔法也随之呼啸而至。
脚踝处的积水瞬间冻结成霜,试图阻碍他的脚步,但比起阿黛拉的秘传魔法,这点冰霜甚至谈不上寒冷。
轰!
罗万一把抓住首当其冲的家伙,狠狠将他砸向墙壁,震耳欲聋的巨响轰然爆发。
其余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便被紧随而至的冰锥击中,应声倒地。
罗万用下水道的污水冲了把脸,抬起头时,匆匆赶到的凯罗琳已将手伸向他。
温暖的治愈之光流淌而过,是一种久违的感受。
“喂,喂!你别动!真是个疯子……!”
“天哪……必须立刻向上级汇报。”
“是黑魔法,对吧?”
“是的。并非所有黑暗道术都是黑魔法,但这腐蚀毒矢,是黑魔法师的惯用伎俩,毋庸置疑。”
本应是守护国家未来的栋梁,竟堕落至此,实在令人扼腕。
思及此处,罗万对琳恩的安危不禁又添了几分忧虑。
“我们得先上去了。”阿曼达开口道。
“嗯?可是……”
“罗万先生的伤不轻,而且这下水道错综复杂,再深入恐怕我们自己也会迷路。”
罗万自己觉得并无大碍,但正如阿曼达所言,此地结构宛如迷宫,通道狭窄,不见天日。
稍有不慎,连他们都可能迷失方向。
在这种地方,向导的作用至关重要。
罗万不禁怀念起诺瓦,那个无论身处何种绝境,都能毫不犹豫地找到前行之路的同伴。
“呃……”
就在这时,被他砸在墙上的研究生恢复了意识,发出一声低吟。
阿曼达一边将他扶起,一边说道:“不过,抓住了他们就能进行审问,更容易找到大本营了。看样子他精神污染很严重,也需要净化。”
“审问啊……那正好。”
“凯罗琳圣女?”
阿曼达看着凯罗琳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走向那名学生,脸上挂着一抹圣洁的微笑,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罗万双眼蒙着绷带,虽看不见那景象,却能听见凯罗琳的声音。
“‘净化工作’,就由我来吧。我会把他脑子里的情报,连同所有杂念,一并清理干净。”
那声音,阴森得如同恶魔的低语。
※※※※※
结束了令人疲惫的一天,凯罗琳回到神殿的临时居所。
其他队伍仍在下水道紧张地搜查,神殿里几乎没什么祭司。
在仅有三坪左右的单间里,她用湿布仔细擦净双手,片刻未歇,便径直走向了告解室。
“咔哒”一声,门应声关上。
她如往常般叼起一根烟,对面的米凯兰也推门而入。
“听说您擅自参与了搜查行动。”
“圣剑说不定就埋在地下。怎么,我不能去?”
“不,无所谓。只是看您为了弥补在斯坎达尔的失败而四处奔波的模样,倒也赏心悦目。”
凯罗琳没有答话,只是朝着对面吐出一口烟圈,明知那烟雾根本飘不到他那里。
看来萨克雷的位置确实非同小可,竟能让他把这点陈年旧事都翻出来刺挠自己。
正当她盘算着能否以此为筹码与教团谈判时,米凯兰先开了口。
“看来勇者确实就在帕伦西亚学院。”
“真的?”
“是的。这次骚动中,学院的时空设计图纸遭泄露,设计者正是海伦·厄尼斯坦。”
海伦·厄尼斯坦。
一个被“在世的大魔导师”等无数头衔包裹的神秘女子,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她是现存所有魔法师的顶点,也是圣国最为警惕的人物。
“她设计此地,必有其用意。下水道的结构远超实际所需,复杂得反常,这一点也很可疑。”
“所以呢?”
“请继续探查。有时候,要抓蜘蛛,就得先以身入网。”
对面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听来是他起身的动静。
“对了,上次通过联络人向教团申请的通神板,已批准租借。大概几天后,包裹就会寄到神殿。”
“那可真是多谢了。”
“不必。去休息吧,前辈。”
米凯兰丢下一句毫无诚意的问候便离开了,凯罗琳独自留下,将剩下的烟抽完。
不经意间,指甲缝里干涸的血迹刺入眼帘。
“是不是有点过火了?”
她审问了那个使用黑魔法的研究生,但除了几个下水道里的小据点外,并未问出被绑学生的关押地点。
无论如何,顶着“圣女”头衔的她,本不必亲自动手。
“啊,真是的!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家伙……!”
凯罗琳烦躁地抓乱了自己一头红发,自嘲起来。
优先攻击祭司是战斗的基本常识,对方最初的目标本就是她。
那个蠢货,干嘛非要多管闲事替自己挨那一下?
如果不是自己拉着他的手,以他的身手,明明可以轻易躲开的,不是吗?
“真叫人火大……”
她虽紧急治好了伤口,但黑魔法留下的创伤,远非皮肉愈合那么简单。
罗万下意识按住额头的模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她心烦意乱。
※※※※※
“老师,您还好吗?”
“嗯,现在好多了。”
守着小卖部的阿黛拉,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这可是看护罗万老师的绝佳机会!
她半强迫地让嘴上说着“没事”的罗万枕在自己腿上,先前没能跟去斯坎达尔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
“搜查不顺利吗?”
“嗯……好像很棘手。学院太大,下面又全是盘根错节的下水道,宽度也忽大忽小。”
“嘻嘻,是吗。啊,要吃点心吗?”
不知为何,她那能如臂使指的头发,此刻正拈起点心,送到罗万嘴边。
“好像吃到头发了……我还是自己起来吃吧。”
“没、没关系的!来来,这样是不是很凉快?您就这么躺着好了。”
“唔……喘、喘不过气……”
她深深俯下身,温软的馨香将他包裹。
罗万的呼吸渐渐平稳,慢慢沉入了梦乡。
待他完全睡熟,阿黛拉才小心翼翼地将窗外的冰鸭子唤了进来。
“过来呀。”
“嘎嘎……”
“过来报告呀。都发生了什么事呀?”
听完斯坎达尔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阿黛拉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凯罗琳、夏洛蒂、奥莉薇雅,还有丽芙,这些围在老师身边的女人们,似乎都没能和他有什么特别的进展。
当然,这背后发生了许多她不知道的事,但那些细枝末节并未传到她的耳朵里。
阿黛拉轻轻拍了拍冰鸭子的脑袋。
“干得非常出色呀。不过,你怎么长这么大了呀?”
“嘎嘎……”
“那、那是真的吗呀!?”
从冰鸭子口中,阿黛拉得知了帝国曾存在着一座惊人的面包大山。
她暗下决心,明年一定要好好学习语言学,前往斯坎达尔。
“话又说回来……”
眼下,剩下的就是惩戒那些胆敢伤害老师的奸恶之徒了……
可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听罗万说,教授们也在为那些使用黑魔法的学生头疼,担心事态扩大,正在考虑采取强硬措施。
比如炸毁下水道,或者释放催眠瓦斯。
但考虑到还有被绑架的普通学生,这些方案迟迟无法实行。
要是把地面整个冻起来,让他们冷得发抖,会不会自己跑出来呢?
但那种程度的魔法,除非是姐姐出手,否则自己还办不到。
正当阿黛拉的烦恼日益加深时,有人轻轻敲了敲二楼的窗户。
叩,叩。
“谁呀?”
出现在窗外的是一个戴着红色头巾的女人。
她从敞开的窗户翻身而入,单膝跪在阿黛拉面前。
“您终于觉醒了。我们一直潜伏着,只为等待阿黛拉同志再次崛起之日的到来。”
“嗯……?”
“去岁春日,因王女一派的奸计,致使同志您未能抵达投票现场,您的内心该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
在阿黛拉的心里,会长选举的优先级,早已被和罗万的约会挤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她当时的追随者们却在躲避教团与校方耳目的同时幸存下来,并悄然积蓄着反抗的火种。
“学院陷入如此混乱的当下,正是我等东山再起之时!”
之前在水生公园摆放花圈的,也正是这些追随者。
而他们曾经的藏身之处,恰恰就是如今被研究生们占据的下水道。
“你们说……你们是从那里被赶出来的?”
“是的。前辈们的势力过于强大,我们没能做出像样的抵抗。”
“那……你们对那里的结构也很熟悉了?”
“嗯?是的,没错。了如指掌。”
阿黛拉的唇边勾起一抹流畅的弧线。
如果顺利的话,自己就能帮上老师的忙了。
那样的话,他一定会更加、更加疼爱自己的吧。
她凝聚出一根长长的冰锥,如同端坐于玉座之上的君主般,“咚”的一声,猛地往地上一顿。
“我,将引导你们呀。”
寒气瞬间四散开来,蓝色的发丝在月光下诡异地蠕动着。
目睹此景的追随者,激动得浑身颤抖。
“我等誓死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