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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要么杀死我,要么认输

    四季流转,潘海姆王国的风貌也随之更迭。

    唯有两处地方,被时光遗忘,气候亘古不变。

    其一,是冰雪公与罗歇尔骑士团世代镇守之地,森里尔湖——那里,万年冰封。

    其二,是巴德尔的噩梦所化之地,巴图迪斯地区——那里,终日浓雾弥漫,矗立着不祥的天玑魔塔。

    清晨的凉风卷着红茶氤氲的暖意,扑面而来。

    皇家气象学会的创始人兼会长奥斯本,推开办公室的窗,一天便在这熟悉的仪式感中开始。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天空,眉头却瞬间拧成一团。

    “呵,该死的。”他低声咒骂,“真想找个人,把这些碍眼的铁丝网给拆了。”

    无数电报线如蛛网般从荷鲁斯灯塔辐射开来,将天空割裂得支离破碎。

    他厌恶这副景象,由来已久。

    但,又能如何?

    整个学会,没一个魔法师的胆子大到敢向海伦·厄尼斯坦本人提出抗议。

    他咂了咂嘴,指尖刚要捻起一根香烟,助手便悄无声息地递上了今日的气象观测图。

    “会长,这是观测船从泰萨伦和潘海姆一带传回的最新数据。”

    “又是异变么……”

    奥斯本“哗啦”一声抖开图纸,眉间的川字纹愈发深邃。

    近来的天象,就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愈发难以驾驭。

    年初以来,不祥的日食毫无预兆地频频上演,仿佛太阳随时会隐去光辉。

    森里尔湖坚不可摧的冰层竟开始消融,魔族的腐尸顺着解冻的河流,一路漂流至拉维耶尔山脉;而巴图迪斯那片亘古的浓雾,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散。

    “大凶之兆……天体呢?有什么变化?”

    “回会长,天玑星的光度发生了细微变化。至于天璇星,依旧在持续黯淡。”

    “嗯……”

    “啊,还有一则未经证实的消息。据说,荷鲁斯灯塔最近在巴图迪斯地区现身了……”

    “呼……知道了,你先下去。”

    助手躬身退下,奥斯本陷进宽大的座椅里,羽毛笔蘸饱墨水,在羊皮纸上沙沙作响。

    这是一月一度的定期报告。

    王都近来风声鹤唳,气氛诡异,偏偏他要呈上这样一份触目惊心的报告,压力如山倾。

    想必是与圣国之间,又生了什么难以调和的龃龉。

    可即便如此,真相不容篡改。

    【星辰失序,时局动荡,两者交织,已至危殆之境。王国恐有倾覆之变,臣,忧心如焚。】

    握着笔杆的手微微一顿,他深吸一口气,又添上了一句。

    这是自那场被轻描淡写为“小规模战争”的冲突爆发以来,他首次逾越自己的职权。

    【皇家气象学会恳请内务监察团,于年内召集大公会议。】

    ※※※※※※

    地城深处,黑暗浓稠如墨,吞噬了一切光线与声音。

    在这里,唯一的坐标,是彼此瞳孔中摇曳的、针尖般的微光。

    仿佛只要谁悄然闭上眼,就会被这片死寂彻底吞没,不留一丝痕迹。

    阿黛拉的手指收紧,冰锥在她掌心散发着幽蓝的寒光。

    她缓缓举起手臂,将锥尖对准了前方。

    那个女人,那个一再试图介入她与罗万之间的女人,又回来了。

    若放任下去,她会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入侵小卖部,用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纠缠他,永无宁日。

    她清亮的嗓音里,再也寻不到平日半分的懵懂天真,只剩下冰冷的敌意。

    “我不知道您的自信源自何处,但您的欲望,实在太过了。”

    咔嚓……咔嚓……

    每一步轻盈地落下,霜花便在她脚下绽开,发出清脆的哀鸣。

    哪怕对魔法的原理一窍不通,但唤醒了秘传魔法的阿黛拉,已然是名副其实的冰雪公。

    尽管稚嫩,但她信手拈来的【冰锥】,其破坏力已远非寻常魔法师所能想象。

    “男爵小姐,您像这样纠缠在老师身边,本身就是一种失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您难道不明白吗?身份之间,横亘着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指的,既是罗万的身份,也是她自己的。

    平民出身的罗万,重婚是律法绝不容许的罪愆。

    更何况,他早已与身为伯爵继承人的自己,有了最亲密的羁绊。

    区区一位男爵之女,竟敢中途插足,暗送秋波——这是对贵族社会铁则最严重的践踏。

    足以令她在社交界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

    当然,阿黛拉自信的,远不止于此。

    “我与老师之间,早已谱写过……最亲密的篇章。”

    那张总是挂着憨厚笑容的嘴角,此刻勾起一抹扭曲而残忍的弧度。

    寒气,是能冻结呼吸的利刃;眼神,是俯瞰蝼蚁的神祇。

    两者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劈头盖脸地罩向黑暗中那个可怜的男爵。

    “事到如今,您再纠缠不休,不觉得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悲惨吗?”

    然而。

    “悲惨?噗哧。”

    一声轻笑,如利刃般划破了凝重的空气。

    丽芙的眼角弯成了狡黠的月牙。

    她竟毫无惧色地从黑暗中走出,娉婷地立在蓝发飘逸的阿黛拉面前。

    而后,她抬起手,用一种近乎炫耀的姿态,怜爱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对着眼前一无所知的学妹,绽开了一个明媚至极的笑容。

    “我倒不这么觉得呢。因为啊,老板他……可是非常满足哦。”

    “你……说什么?”

    “他甚至一路追我到了魔塔。嘴上说着担心我,还不停地向我道歉呢。”

    那笑容,渐渐化作了赤裸裸的嘲弄。

    与之相对,阿黛拉的脸庞,一寸寸地僵硬,直至化为冰冷的石膏。

    她死死咬住下唇,喉咙深处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谎话。”

    “我的话是真是假,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老板在床笫之间,是何等的热情。啊,虽然我的舞台并非床榻,只是沙发……但他那份不知疲倦的温柔,真是……”

    “你在说谎!!!”

    砰!!

    一股挟裹着实质性冲击的寒流,如狂暴的浪涛般席卷了整座洞窟!

    阿黛拉的眼神凶戾如狼,她一步步逼近被气浪掀翻在地的丽芙,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冰锥。

    “谎话……老师他……不可能那么做!”

    微微颤抖的嘴角,与眼角瞬间凝结的冰晶,让她看上去可怜又可怖。

    但丽芙没有退缩分毫。

    因为,那种撕心裂肺的心情,她并非不能理解。

    可即便如此,罗万,她也绝不可能放手。

    “实在不信的话,你大可以出去问他。你也知道的。”

    “……”

    “老板他,是不会说谎的。”

    一滴泪珠滚落,又在转瞬间,化作冰冷的愤怒。

    那股蚀骨的委屈,与滔天的怒火一同,指向了眼前这只偷腥的猫。

    “都是因为你。”

    “……”

    阿黛拉猛地跨坐在毫无抵抗的丽芙身上。

    她将冰锥狠狠抵住她平坦的小腹,一字一句,仿佛要将每个字都碾碎。

    “是你诱惑了老师。”

    “……”

    “是你不知廉耻,到处炫耀。”

    “……”

    “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

    “……”

    “是你不好。”

    “……”

    丽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立刻从老师身边消失。”

    “我不要。”

    “什么……?”

    “想刺就刺吧。如果你有那份觉悟的话。”

    她非但没有挣扎,反而伸出双手,主动握住了那对准自己腹部的致命冰锥。

    同时,用最尖锐的言语,挑衅着早已失控的阿黛拉。

    “怎么,你不敢吗?”

    咯吱。

    一丝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但比这腥甜更痛的,是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

    阿黛拉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

    只要再用一点力,只要再往下那么一寸,这柔软的腹部就会被搅得血肉模糊。

    必须在这里,就在这里,除掉这个胆敢勾引老师的狐狸精。

    她用力握紧了微微颤抖的手。

    许久。

    许久。

    许久之后。

    然后——

    “呃啊……!”

    一声痛苦的**,凄厉地回荡在洞窟之中。

    ※※※※※※

    丽芙觉得阿黛拉令人作呕。

    明明比谁都更靠近罗万,明明独占着他那么多的爱。

    却连斩断唯一障碍的勇气都拿不出来。

    纯真?

    不,是愚蠢到令人发指。

    这真的是那个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冰雪公血脉,罗歇尔家的人吗?

    “你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啊。”

    “啊,啊呃……!”

    【秘传魔法:蝴蝶·海市蜃楼】

    阿黛拉对准的丽芙,身影竟如烟般溃散,化作一缕诡谲的紫雾。

    下一瞬,冰冷的剧痛从背后贯穿了她的心脏——真正的丽芙,手持着一模一样的冰锥,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疼吗?”

    “好……疼……!”

    “恐怕,这之后会更疼。如果你还想继续爱着老板的话。”

    【秘传魔法:幻痛】

    丽芙捏碎了手中的冰锥,幻象随之破灭。

    她一把抓住摇摇欲坠的阿黛拉的头发,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学妹。看清现实吧。”

    自己已经觉醒了秘传魔法。

    这意味着,她和阿黛拉·西尔维斯特,已经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

    家族背景天差地别又如何?

    眼下得不到任何支援的阿黛拉,与孤身一人的自己,并无不同。

    倒不如说,比她更能熟练运用秘传魔法的自己,才更像一个独当一面的魔法师。

    “老板是你的全部?我也是。”

    她将阿黛拉的控诉,逐一奉还。

    与离家出走、留在罗万身边的阿黛拉一样,不,甚至比她更早。

    丽芙就已是无根的浮萍。

    是罗万,实现了她的夙愿,让她见到了日思夜想的父亲。

    即便那只是虚无的幻象,也足以让她绽放出此生最幸福的笑颜。

    要她放弃这样的男人。

    除非她死。

    “我不知你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你的欲望未免太过了。想独占老板?哪有那么容易。”

    “那男爵小姐……就,就无所谓吗?有别的女人,呜,纠缠他……”

    “嗯。无所谓。”

    “……!”

    丽芙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过阿黛拉会放弃罗万。

    而且,她还知道一个天真的学妹永远不会知道的事实。

    “反正,无论你我,都不是能将老板完整容纳下的容器。”

    那是罗万的过去。

    他走过的路,他的身份,他的力量,以及最后……他曾深爱过的人。

    身份的差距?

    对于聪慧的丽芙而言,无论如何推演,得出的结论都与阿黛拉截然相反。

    罗万,她的老板,绝不是区区一个伯爵,区区一个刚觉醒秘传魔法的大公候补,就能独占的存在。

    她在图书馆阅尽无数典籍,也从未见过“勇者”这个词。

    但仅凭只言片语,她也能推断出,那意味着——人类的救世主。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像自己这样窥见过他的过去。

    这个比自己更早在他身边分享爱意的女人,也该本能地察觉到才对。

    “你难道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将老板完全掌握在手中了吗?”

    “……”

    “你难道不觉得,他就像天边的星辰,无论你如何伸长手臂,也永远无法将他完整地拥入怀中吗?”

    “……”

    她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阿黛拉的脸上浮现出屈辱而不甘的神情。

    与想要独占罗万的疯狂欲望并存的,是那份能否长久留在他身边的强烈不安。

    不安催生了失控的冲动,而那份冲动,最终毁掉了小卖部。

    生命之树。

    根基腐烂,大树便会轰然倾倒。

    结果,罗万真的发了雷霆。

    正是因为她们未能真正理解他,才在他心上划下了那么深的伤口。

    “就算我今天不杀你,我也有自信。”

    “自信……?”

    “对。无论什么样的女人接近老板,我都有自信,能成为他最爱的那个人。”

    丽芙收起法杖,取而代之的,是那枚酷似罗万、被她视若珍宝的人偶。

    “如果你连这点觉悟都没有,连刺穿我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成为老板第一位的觉悟都没有……”

    她将那枚人偶,塞进了勉强撑起身体的阿黛拉冰冷的手中。

    “那就拿着这个滚吧。别再给老板添麻烦了。”

    她们毁掉了小卖部,可罗万呢?

    他连一句像样的道歉都没得到,就独自承受着失落,然后又重新振作,一个一个地去找她们。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深的受害者。

    “好好想想吧,学妹。”

    “……”

    “老板是多么了不起,又是多么温柔的人。你或许以为,从一开始就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全世界都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丽芙再也没有回头。

    她转身,决然地将那个只会哭泣的任性孩子,抛在了身后的黑暗里。

    穿过刚刚处理完蠕虫蝠的王女和卡尔,丽芙走出了地城。

    甫一踏出洞口,便与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撞了个满怀。

    “啊,男爵小姐!”

    “老板。您怎么会在这里?”

    “嗯,那个……”

    他支支吾吾,没能说出口,但那份焦急再明显不过。

    是担心阿黛拉吧。

    也是,一个能在拉维耶尔山脉独自幸存的自己,与一个连情绪都无法自控的学妹,根本没有可比性。

    魔法对抗赛和小卖部的那两次,反倒更像是意外。

    “啊,对了,我有个礼物,现在要给您吗?”

    “老板你,真是个坏人。”

    “嗯?”

    “算了。以后再给吧。”

    丽芙用指尖轻轻撩开鬓边的碎发,与他擦肩而过。

    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好让那个满心都是阿黛拉的他,能因自己身上飘散的淡淡香气,而短暂地回一次头。

    “可不能再增加了啊……”

    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风中。

    ※※※※※※

    现场实习,落下了帷幕。

    奥莉薇雅幸运地拿到了信物,可接过成绩单的瞬间,脸就垮了下来。

    评分表上,从第一天背包被偷,到被使魔全程无视,一桩桩一件件,记录得清清楚楚。

    她用刀子般的目光射向皮伊。

    “皮伊!都怪你!”

    “皮伊!”

    “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也能收到成绩单?凭什么分数还比我高!?”

    “皮伊!”

    “啊啊啊啊!”

    卡尔无奈地看着与自己的使魔吵成一团的奥莉薇雅,好奇地瞥向旁边的阿黛拉。

    然而,那个正把头埋在桌上奋笔疾书的女孩,面前放着的并非成绩单,而是一张崭新的信纸。

    “阿黛拉,你在做什么?”

    “嗯……写信。”

    写信?

    啊,马上就要放假了,是寄给家里的吗?

    可阿黛拉与罗歇尔家族近乎决裂,这在一年级学生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卡尔按捺不住好奇心,追问道:“写给谁的?”

    “……写给姐姐的。”

    “真的?给那位冰雪公?你都写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

    阿黛拉的指尖泛白,她将信纸一丝不苟地折好,封入信笺。

    再开口时,声音里已褪尽了先前的迷茫与脆弱,只剩下淬火般的决绝。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不过寥寥一句。

    既然流淌着罗歇尔血脉的我,已经领悟了传承于血脉的秘法,只是运用尚不纯熟。

    “请她,助我一臂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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