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理事长。”
在遥远的太古,魔法并非人类的造物。
古老的典籍中记载着一个种族,它们的身躯如拉维耶尔山脉般巍峨,巨爪撕裂大地,双翼遮蔽天穹。
而它们的语言,则超越了凡俗的沟通,是蕴含着扭转天理伟力的神秘咒文。
“卫兵们的怨气都快烧穿天花板了。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若是真穷到揭不开锅,才往他们的薪饷里掺沙子,我根本不会站在这儿。他们本就是帕伦西亚的兵,那点钱,我出了也就出了。”
那早已从世间销声匿迹的神秘生灵,名为“龙”。
正是透过它们的语言与眼眸,人类才得以窥见构筑世界法则的基石——“三源质”。
然而,支撑森罗万象的真理,对于血肉凡胎而言,是太过浩瀚的知识。
探求这份知识的人,被称作行走在魔法上的魔法师。
可在那恒河沙数的魔法师中,能将真理的哪怕一粒微尘装入瓶中的,也寥若晨星。
“但你不是,对吗?理事长,你不是没钱,更不是吝惜那几个铜板!你知道我为什么发这么大火吗?因为你竟然能对自己肩上的责任,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
时至今日,即便是那些被尊为“大公”,执掌秘传魔法的至高存在,也未能洞悉真理的全貌。
他们反而在魔法的歧路上越陷越深,越是锤炼技艺,便越是对红尘俗世、对自己这副皮囊,变得疏离而淡漠。
“你那份倦怠,难道就是登上帕伦西亚学院这艘渡船的船票吗?”
当夏洛蒂第一次从那头古龙(如今早已消逝在帝国铁蹄下的生灵)处习得魔法时,那颗心曾何其璀璨,悸动间,仿佛要将星辉洒满整个寰宇。
“它的重量,是不是已经沉重到……要把整艘船都拖进深渊?”
但此刻,那片星海正无声地塌缩,如同一颗燃尽了薪柴、即将熄灭的恒星。
“喂,夏洛蒂,你到底在没在听?”
或许是商人的直觉,或许是领主的敏锐。
在帕伦西亚领主兼鲁希兰商团之主,琳恩·托卡列夫的怒喝下,夏洛蒂终于停下了拨弄龙牙念珠的手指。
“嗯,我在听,子爵大人。”
“是吗?那你倒是回答我……”
“是我的疏忽。卫兵们的薪饷理应足额发放。除了这次您垫付的,我会将他们应得的份额,一并补上。”
回答得干脆利落。
琳恩心里清楚,问题的根源远非补发薪水这么简单,但她只能长叹一声,无力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大公。
她无法从这个人身上撬出更深层的东西。
不,更准确地说,她根本无法撼动夏洛蒂·达拉德这位魔法师根深蒂固的思维。
——凡是习得秘传魔法之人,精神都不太正常。
琳恩在心中将这句话咀嚼了一遍,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唉,最晚什么时候能办妥?”
“嗯……下周吧?”
“……”
“您的话说完了吗?”
“干嘛?”
“没什么,只是想说,如果您说完了,能否从我的书桌上下来……我的脖子有点酸。”
“知道了。”
为了训话时能平视对方而踩上书桌的琳恩,从桌上跳了下来,动作却不见半分轻盈。
她穿好鞋子,夏洛蒂则起身相送。
“您慢走。”
“不必了。”
砰地一声,厚重的门板在她身后悍然合拢,理事长室内,再度被死寂吞没。
※※※
选举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阿黛拉的身体总算调养停当。
罗万便带着她,一同从宿舍前往小卖部。
起初,罗万还有些纳闷,她怎么会因为迷路而找不到小卖部,但很快,他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阿黛拉?”
“是这边呀。”
“不是那里。”
“就是这里呀。”
她的腿脚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往岔路拐。
直到这时,罗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丽芙先前布下的认知结界出了点小岔子。
最终,罗万只得牵着她的手,才磕磕绊绊地抵达了小卖部门口,并将此事告知了丽芙。
丽芙露出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模样,歪着头思索了片刻,随即站起身。
“我来确认一下。”
“好。”
“……”
说是确认,但她凝视着呆立原地的阿黛拉,目光锐利如针,仿佛要刺穿那层无形的结界。
趁着这个间隙,罗万将上次买来的废铁,一块块地投喂给铁犬们。
正当他将一块铁皮撕成恰好入口的大小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啧”。
片刻之后。
“看来是我的疏漏。已经修正了,应该没问题了。”
“啊,是吗?那太好了。”
“分内之事。老板,比起那个,这是选举期间的设备损坏清单,还有这个月的财务报表。”
丽芙自然地让出了柜台内侧,她原本坐着的软垫旁的位置。
随即,一杯温热的茶水被递了过来,显然是刚用咖啡厅的茶具沏好的。
真是无微不至。
也正因如此,罗万最近才能放心地将这里托付给她,自己在外奔波。
“上周的面包没送到?”
“是的。听说货车在穿过正门时,被示威人群给抢了。”
“嗯……玛丽尔大婶恐怕要伤心了。”
“我已经用邮寄的方式,预付了本周的货款。至于货车的修理费,我也告知对方,等工坊开出估价单后,我们会向学院方申请报销。”
“做得很好。不愧是男爵阁下,滴水不漏。”
“……承蒙夸奖。”
周末,宁静的午后。
没有客人。
和煦的微风拂过窗棂,将午后的阳光筛成一片片温暖的光斑,懒洋洋地洒在木地板上。
罗万悠闲地呷着茶,轻抚着身旁发出满足呼噜声的铁犬。
耳畔,是丽芙那比他在地球上听过的任何助眠音效都更轻柔、更甜美的低语。
罗万心想,若此地非天堂,何处是天堂?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成功人生吗?
看来,自己为守护小卖部和平所付出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老板,您累了吗?”
“唔嗯……嗯?”
“今天也没什么客人,如果您乏了,可以去二楼小憩片刻。或者……”
丽芙的身子悄然向旁挪开,为他空出了一片恰到好处的柔软之地。
那片空间仿佛是为疲惫的旅人量身定做,只待他将头枕上那片温软的肩胛。
“要在这里……小睡一会儿吗?”
她那吐气如兰、足以融化钢铁的提议,让罗万的身心都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倾斜过去。
就在他下意识准备点头的瞬间——
咚!!
“老师!我该做些什么才好呀!?”
突如其来的巨响把罗万吓了一跳。
阿黛拉双手猛地拍在柜台上,整个上半身都探了过来,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对了,她还跟着呢。
罗万差点把她给忘了,他挠了挠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带她来,自然是有活要干。
“跟我来。”
当罗万走出柜台时,阿黛拉与丽芙的表情形成了冰与火的对比。
一边是如朝露般绽放的灿烂笑颜,另一边则是仿佛酝酿着雷暴的阴沉眼神。
“老师~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出去玩吧?”
罗万没理会那条黏在身后的小尾巴,径直拿出钥匙,打开了咖啡厅的门。
一股久违的、略带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阿黛拉深深吸了一口。
“啊~好怀念的味道。以前我还在这里给老师沏过茶呢。”
“怎么样?以后还想在这里工作吗?”
“真的吗!?太棒了!”
“很好,那么……”
罗万伸手拦住激动得脱下斗篷,作势就要系上围裙的阿黛拉,转而将一块抹布塞进了她手里。
“拿着。”
“?”
“大扫除开始了。”
“欸?”
还“欸”什么。
小卖部营业的这段时间,咖啡厅大门紧锁,桌椅窗棂早已蒙上了一层细密的灰尘。
从茶具到手冲咖啡的滤器,全都需要拆开来彻底清洗。
“把这里,从天花板到地板,全部擦干净。窗户上贴的选举海报也都撕了。桌椅用清扫箱里的专用清洁液和浸过玫瑰精油的布,各擦两遍。地板用湿拖把拖,小心别撞到门挡。”
“老、老师……?”
“然后,把吧台里的玻璃杯和器具都洗干净,拿到外面晾干。仓库里有原材料清单,核对数量,把过期的挑出来,再做一张采购单。最后,找到帕伦西亚行政官颁发的卫生管理认证证书,放到小卖部的柜台上。听明白了吗?”
面对这连珠炮般的指令,阿黛拉的瞳孔剧烈地颤动起来。
她伸出手,投来求救般的目光。
“您……您会跟我一起做的,对吧?”
“这些事,你也该学着做了。有不懂的,去问丽芙男爵。”
“那老师呢!?老师您不能教我吗?”
“我也想,但我还有别的事。”
“那我来替您做那个!”
简直是胡搅蛮缠。
让他来打扫?
再说,有些事,阿黛拉就算拼了命也做不来。
罗万吩咐纠缠不休的她先把地板和家具擦干净,自己则转身回了小卖部。
刚一推开与咖啡厅相连的门,就见丽芙正站在门后,被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身子。
“男爵阁下?有事?”
“啊,不!?没什么。那个……老板。”
“嗯?”
“之后……能一起吃顿饭吗?”
吃饭?怎么这么突然?
虽然有些讶异,但在学院里,恐怕没人会拒绝丽芙·拉贝尔的共餐邀请。
罗万自然也不例外,只是眼下不太凑巧。
“嗯……很急吗?”
“那倒不至于。您很忙吗?”
“是啊,看来近期要出趟远门。等我回来再说吧。”
“我知道了。那个,老板……您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比起去哪儿,她更关心何时归来。
看来,她想在饭局上谈的事,是有时效的。
只不过,罗万也难以立刻给出答复,运气不好的话,或许会耽搁很久。
“我计划在一周内回来……但如果准备充分,应该能更快些。”
“准备?”
“是的。”
罗万抬起头,目光穿过橡树繁茂的枝叶,望向远处阿卡莎馆的顶层,心中想着某个人,点了点头。
“因为,我得组建一支队伍了。”
※※※
【确认出现于终焉之战后。】
【其目的尚无法断定是否为魔王复活,但自艾登堡向巴图迪斯方向移动,目击频率呈递增趋势。】
【天玑魔塔方面,保持缄默。】
【已回收样本,预定移交圣国进行解析。】
【负责人:拉维耶尔十二联盟第四部队,防谍大队歌利亚。铁犬,玛蕾尔·巴尔的摩。】
这是当初丽芙向罗万求助时,从那头追捕她的铁犬身上搜出的便条。
如果那只是一张记录他们内部防谍内容的废纸,罗万根本懒得去碰。
他们是跟圣国合作还是内斗,都与他无关。
但是,在亲眼见到那不祥的魔神像的瞬间,罗万就下定决心,必须彻查此事。
无论对手是谁,任何企图复兴远古魔族荣光的家伙,都必须被碾成齑粉。
理由只有一个。
守护这份他好不容易才拥有的小卖部与学院的,小小的安宁。
当然,仅凭一身蛮力的罗万,在情报收集和组织能力上,不可能胜过铁犬。
更何况,被回收的魔神像早已送往总部,他连实物都摸不着。
‘不过……总有办法的。’
选举已经落幕,小卖部的防御也已部署妥当。
所有燃眉之急都被扑灭,他正好可以暂时离开学院,去调查魔神像的来龙去脉。
当然,这段时间也可以选择关店……但赤字实在太大了。
罗歇尔的士兵砸坏的地方好不容易修好,红色革命队又把学院搅得天翻地覆,生意一直惨淡。
所以这次,他打算干脆把小卖部交给阿黛拉和丽芙,自己也能安心出门。
虽然有点伤自尊,但反正来小卖部的学生,大多是冲着丽芙或阿黛拉来的,冲着他罗万来的男男女女一个也没有,对营业额影响不大。
恰好那两人之间似乎还有些生疏,让她们独处一段时间,或许能极大地增进彼此的亲密感,罗万对此颇为期待。
这大概就和那种只让下属们自己去聚餐的部长心态差不多吧。
君临,而不支配。
这难道不正是最理想的雇主姿态吗?
一想到自己归来时,能看见丽芙与阿黛拉亲密无间、并肩工作的和谐画面,罗万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