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伊芙琳的腕骨和脚踝,将她死死禁锢在金属椅上。挣扎是徒劳的,她只能挺直那截尚未被完全束缚的脊梁,眼睁睁看着墙壁光屏上,那三艘帝国突击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义无反顾地扎进代表“遗忘星域”边缘的、布满细小光点的星域。
K-17小行星带。她知道那里。地势复杂,遍布天然掩体,曾是抵抗军一个小型补给中转站的可能选址之一。柯恩将军的残部,会不会就在那里?或者,至少有一些来不及撤离的伤员、后勤人员?
光屏一侧跳出了更小的分屏,显示着突击舰内部通讯频道的嘈杂音频波形图,以及冰冷的文字记录:
【……进入预定坐标,扫描开始……】
【……检测到微弱能量信号,疑似伪装发生器……】
【……锁定目标区域,准备投放震荡探测波……】
每一个冰冷的字符,都像重锤砸在伊芙琳的心上。震荡探测波,用于强行破除低等级能量伪装,并对封闭空间内的生物造成短暂但剧烈的神经冲击。如果里面有人……
她仿佛能听到无声的惨叫,能想象出黑暗中蜷缩的身体因突如其来的剧痛而痉挛的模样。那些可能是她曾经的部下,是相信着“索恩将军”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坚持斗争的人们。
阿瑞斯没有声音。他只是让这无声的屠杀(或者说围剿)在她面前实时上演。这是一种比任何拷打都更残忍的刑罚——强迫她成为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用她可能造成的后果(无论真实与否)来鞭挞她的灵魂。
【……发现抵抗!重复,发现武装抵抗!数量……不多……】
【……清理小组出击!优先捕获指挥人员……】
【……目标区域已肃清。确认击毙七人,俘虏三人……正在核对身份……】
光屏上出现了短暂的、由突击舰外部摄像头传回的模糊画面:破碎的岩体,燃烧的残骸,几个穿着破烂抵抗军制服的人影被粗暴地按倒在地,戴上束缚器。
伊芙琳的指甲已经深深掐入掌心,渗出的血迹染红了指甲边缘。她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才能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喊。
她没有哭。眼泪在此刻毫无价值,甚至是阿瑞斯乐于看到的软弱。她只是看着,用尽全身力气看着,将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字符,都刻进自己的骨髓里。这是代价,是她不够谨慎、不够强大的代价,是信风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的代价。
就在这时,主光屏旁边,另一个不起眼的分屏突然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行新的信息,来自其中一艘突击舰的舰长:
【统帅,俘虏中有一人声称是原地球联合政府下属、第七后勤支队的成员,坚持要求与……与“索恩将军”对话。如何处理?请指示。】
索恩将军。
这个久违的、带着硝烟和责任的称呼,在此刻响起,如同最尖锐的嘲讽,狠狠刺穿了伊芙琳强装的镇定。第七后勤支队……那是她直属的、负责最危险前线补给任务的队伍!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被能量束束缚的手腕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阿瑞斯的声音终于再次通过扩音器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的玩味:
“看来,你的‘影响力’比我想象的还要深远,伊芙。即使在帝国的牢笼里,依旧有人念着你的名号。”
伊芙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一个俘虏绝望下的胡言乱语罢了。”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统帅阁下不会当真吧?”
“是吗?”阿瑞斯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但我很好奇。好奇他会对你说什么,也好奇你……会对他做什么。”
伊芙琳的心沉了下去。他不仅要她看,还要她参与?他要她亲手斩断与过去的联系?还是要她在这残酷的选择中,彻底暴露内心的软弱或……冷酷?
“带他过来。”阿瑞斯对着通讯器下达了命令,声音不容置疑。
片刻之后,审讯室另一侧的墙壁无声滑开,两名帝国士兵押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男人走了进来。男人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一条胳膊不自然地耷拉着,脸上带着伤,但那双眼睛,在看到被束缚在椅子上的伊芙琳时,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混合着激动、希望和……深切的悲痛。
“将……将军!”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试图挣扎,却被士兵死死按住。
伊芙琳认识他。汉克,第七支队最年轻的机械师,总是带着腼腆的笑容,能把最老旧的发动机捣鼓得焕然一新。他曾在她座舰的引擎舱里,红着脸接受过她的授勋。
此刻,他像一头受伤的幼兽,用尽力气呼喊着她,仿佛她是这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
伊芙琳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汉克,看着他眼中的希冀,那希冀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在颤抖。
阿瑞斯的声音如同幽灵般再次响起,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压迫:
“伊芙,证明给我看。”
证明什么?证明她的“驯服”?证明她与过去的彻底割裂?
“这个人,”阿瑞斯的声音冰冷地陈述,“参与了针对帝国军事设施的破坏活动,拒不投降,伤我士兵。按照帝国战时法令,当处以极刑。”
汉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目光死死盯着伊芙琳,里面充满了哀求,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属于抵抗军战士的倔强。
“现在,”阿瑞斯的声音顿了顿,如同刽子手落下屠刀前的停顿,“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由你,亲自处决他。用他的血,洗刷你带来的‘麻烦’,也向所有人证明,你与过去……再无瓜葛。”
伊芙琳的瞳孔猛地收缩。
“二,”阿瑞斯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我可以让他活下去。把他送到最偏远的矿业星球,虽然辛苦,但能活着。条件是……”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亲密的残忍,传入伊芙琳的耳中:
“你自愿戴上神经抑制器。从此,你的喜怒哀乐,你的每一个念头,都将处于我的监控之下。你将真正意义上,成为我……最完美的私有物。”
两个选择,都是地狱。
亲手杀死曾经誓死效忠自己的部下,用同胞的鲜血染红自己的囚徒之路?还是交出最后的思想自由,变成一个连情绪都无法自主的、真正的行尸走肉?
汉克似乎听懂了,他拼命摇头,泪水混着血水滑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阻止声。
伊芙琳看着汉克,看着这个曾经鲜活、如今却濒临破碎的年轻生命。她想起了信风冰冷的死讯,想起了K-17小行星带可能发生的屠杀,想起了窗外那颗脆弱的蓝色星球。
阿瑞斯在逼她。逼她在绝望中做出选择,逼她承认他的权力绝对性,逼她在人性的拷问下彻底崩溃或者……扭曲。
时间仿佛凝固了。审讯室里只剩下汉克压抑的呜咽和能量束轻微的嗡鸣。
伊芙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光洁而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又仿佛是一片燃尽后的死灰。
她看向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目光似乎穿透了合金,直视着那个隐藏在幕后的操纵者。
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里:
“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