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章恒身后轻轻合上,办公室里重归寂静,只余黄建喜指间尚未散尽的烟味。
那份由王广浩亲自送来的档案,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案头。
黄建喜翻开纸张,目光扫过字里行间,眉头渐渐锁紧。
“江南省警院的高材生,年年一等奖学金……”他指尖点着履历表,声音低沉,“这样的人才,怎么会埋没在基层派出所呢。”
2002年,一个正经警校本科生是何等金贵,纵使进不了市局,也理应在分局机关占据一席之地,如今这样的安排,透着反常。
王广浩显然有备而来:“我也觉得蹊跷,特意去了解了一下。”
以他市局刑侦支队长的能力,查清这点事易如反掌。
“黄局,章恒原本的分配去向是青阳分局办公室,但他的名额……被人顶了。”
“谁?”
“分局副局长,许忠义的儿子。”
王广浩声音压得更低,“那小子只是个大专生,本该下派出所,但许忠义一番运作,两人就对调了位置。”
黄建喜没再说话,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两根手指轮番叩击红木桌面的声音,笃、笃、笃——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是他在权衡,在思考。
长久的沉默后,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王广浩立刻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在体制内沉浮多年,王广浩太清楚了,领导绝不会为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不会轻易去动下面一个分局副局长。
这事,怕是要石沉大海了。
灭门惨案的成功告破,如同移走了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白云市局的表彰大会开得格外隆重,连省厅都派了人莅临。
黄建喜亲自主持,满面红光,五天侦破如此重案,这份政绩足以让他在系统内挺直腰杆。
能容纳数百人的会议厅座无虚席,掌声如潮水般涌动。
章恒站在主席台中央,胸前的大红花鲜艳夺目,脸上带着克制而得体的微笑。
“授予章恒同志,个人三等功!”
“批准章恒同志,提前转正,晋升二级警员!”
洪亮的宣读声中,他肩章上代表见习生的“两道拐”被取下,换上了一枚象征正式警员的“四角星花”。
更实在的是那三千元现金奖励,厚厚一沓,几乎抵得上他转正前三个多月的工资。
接过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时,章恒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用力捏了捏,硬挺的触感透过纸张传来,一股滚烫的喜悦瞬间冲上心头。
穷啊!
刚毕业的他,口袋里满打满算就几张薄票子,这笔横财,来得正是时候!
回到座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羡慕、钦佩、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周康凑过来,胳膊肘顶了他一下,低声道:“行啊小子,这回可是名利双收!”
章恒只是嘴角微扬,小心地将信封揣进内兜,贴胸放好。
有人登台领奖,就有人要为此负责。
赵新翰成了那个倒霉蛋。
他亲自负责摸排的区域竟藏着真凶,两次拉网式排查都未能发现端倪,这个板子必须挨,而且得挨得响亮。
处分决定迅疾而严厉:免去派出所指导员一切职务,一撸到底,降为普通民警。
华灯初上,章恒提着精心挑选的水果和礼品,敲开了师父蒋明安的家门。
那是位于老城区的一个小区,红墙黑瓦,梧桐参天,处处透着二三十年的岁月痕迹。
“师母,您好。”
“小恒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师母笑容温暖,“你师父刚才还念叨你呢,说这回全亏了你!”
蒋明安正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见章恒进来,立刻起身相迎,目光却敏锐地落在他手中的礼品袋上,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来就来,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多少钱,我给你。”
“师父,就是一点心意……”
“胡闹!”蒋明安声音陡然提高,“不收钱,你想让我犯错误吗。”说着已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钞票,硬塞过来。
师母连忙打圆场:“小恒你就收下吧,他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不肯占人半分便宜。”
章恒推辞不过,只好接过——心里默算,那些东西一共花了八十七块,这下倒反赚了十三块。
师徒二人在沙发上坐定,氤氲茶香中,蒋明安将多年积攒的刑侦经验、办案心得倾囊相授。
三四十分钟下来,章恒只觉茅塞顿开,暗叹师父不愧是一部活着的刑侦教科书。
翌日清晨,章恒一身笔挺警服,肩上的银色星章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他挺直脊背,步伐沉稳地走进派出所。
周康迎面就是一拳,轻轻擂在他胸口:“可以啊!这么快就转正了,这下跟我平起平坐了!”
章恒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这才到哪儿,今年我说什么也得再添一颗星!”
“嗬!口气不小!”周康挑眉,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本以为这天会平静度过,不料刚上班不久,一个重磅消息就在所里悄然炸开。
在开水房,章恒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几个同事压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赵教导……赵新翰被撤了!”
“不能吧,他年纪轻轻的……”
“说是和那案子有关,好几个人都挨了处分,就数他摔得最惨……”
章恒不动声色地接满开水,悄无声息地溜回办公室,凑到师父身边压低嗓音:
“师父,听说……赵新翰挨处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