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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

    你拿起了矮几上的那双干净的木筷。你的动作不急不缓,却瞬间吸引了对面那只小猫娘全部的注意力。

    铃看到你拿起筷子,以为你终于要开始用餐了,下意识地也跟着坐直了身体,准备等你动第一筷后自己再开动。

    然而,你的筷子并没有伸向自己的碗,而是越过了矮几的中心线。

    你的筷尖精准地、轻柔地,从那盘烤得外焦里嫩、散发着浓郁酱香的烤鱼上,夹起了最大、肉质最肥美的那一块腹肉。然后,在铃那双慢慢睁大的、不敢置信的眼眸注视下,你将那块鱼肉,稳稳地放进了她面前那个空空如也的、干净的白瓷碗里。

    (你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吃吧。”

    那一瞬间,铃的大脑彻底停止了运转。

    “啪嗒。”

    是她身后那条正在欢快摇摆的尾巴,僵硬地垂落在榻榻米上的声音。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碗里那块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鱼肉,又呆呆地抬头看着你。在她过去十几年的认知里,从来都是弱者将最好的食物献给强者,仆人将最好的菜肴呈给主人。而你……你这位在她心中如同神明般的存在,却将第一筷、最好的一块食物……给了她。

    这已经不是关心,不是体贴。这是一种……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承受的、极致的温柔。

    “不……不行!千千大人!” 她猛地回过神来,小脸涨得通红,拼命地摇着头,甚至下意识地想把碗推开,“这……这怎么可以!应该……应该是我服侍您才对!我……”

    她语无伦次,急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你没有理会她的惊慌失措,只是自顾自地为自己夹了一口米饭,然后平静地看着她,重复了一遍。

    “吃饭。”

    这一次,不是商量,更像是一个温和的命令。

    铃所有的抗议,都在你这平静的、不容置疑的眼神中,烟消云散。她知道,她无法拒绝。

    她的小手微微颤抖着,拿起了自己的筷子。她看着碗里的那块鱼肉,感觉它比她这辈子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沉重。她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小块,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心情,轻轻地送入了口中。

    鲜嫩的鱼肉,混合着微甜的酱汁,在舌尖上化开。那份美味,顺着食道一路滑下,温暖了她空空如也的胃,更温暖了她那颗因为巨大的幸福感而微微作痛的心脏。

    她咀嚼着,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进了面前的饭碗里。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拼命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仿佛要将你给予的这份温柔,连同这碗里的饭菜,一同深深地、永远地刻进自己的身体和灵魂里。

    这顿饭,就在这样一种奇妙的、安静而温馨的氛围中开始了。

    你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再为她夹菜。你只是安静地、从容不迫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饭。你的动作优雅而沉静,仿佛这顿简单的晚餐是一场不被打扰的仪式。

    你的沉默,并没有让气氛变得尴尬,反而像一张温柔的、无形的大网,将铃那奔涌的情绪轻轻地包裹、安抚了下来。

    她看到你没有再盯着她,也就不再感到那么紧张和不知所措。她看到你平静地用餐,那份从容感染了她,让她那颗因为激动而狂跳的心脏,也渐渐平复。

    于是,她止住了眼泪。

    她开始认真地、小口小口地品尝着碗里的食物。那块你夹给她的鱼肉,她吃了很久,仿佛要将那份味道永远地记在心里。她吃得很慢,很珍惜,将每一粒米饭都干干净净地吃完。

    一顿饭的时间,就在这安静而温馨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当你们都放下筷子时,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吃得七七八八。铃的肚子被填饱了,那份温暖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到全身,驱散了她身上最后一丝寒意与疲惫。

    她看着你平静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主动站起身,手脚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筷一一叠好,放回到了食盒里。她的动作很轻,很熟练,显然是长久以来独自生活养成的习惯。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说话,但那份想要为你分担、想要报答你的心情,已经通过她的行动表露无遗。

    当她将一切都收拾妥当,重新在你面前端正地跪坐好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痕,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明亮。其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觉悟。

    她知道,自己不能永远只做一个被动的接受者。她要变得有用,要能真正地帮上你的忙。

    她深吸一口气,主动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怯懦和颤抖,而是充满了认真与郑重。

    “千千大人,您有什么想问的吗?关于这个村子,关于幻想乡……只要是铃知道的,铃一定全部告诉您!”

    你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将自己的一切都整理好,准备为你奉上所有情报的少女。她像一个急于证明自己价值的士兵,等待着将军的检阅。

    但你,却没有检阅她的“价值”。你选择了去探寻她的“本身”。

    你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温茶,茶水的雾气氤氲了你的眼眸。你没有去看她,而是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在说那些之前,先跟我说说你自己的事吧。比如,你的父母,还有你是怎么一个人在森林里活下来的。”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了铃的耳中。

    却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诶……?”

    她那双刚刚还闪烁着坚定光芒的黑曜石眼眸,瞬间被一片茫然和不敢置信所笼罩。

    (我……我的事……?)

    (那种……无聊又……微不足道的事……?)

    (千千大人……不想知道幻想乡的情报……而是想知道……我……?)

    她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将自己所知的、有“用处”的信息全部告诉你。但你,却绕过了所有那些“有用”的东西,径直走向了她内心最深处、最柔软、也最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份关心,是如此的突如其来,如此的……奢侈。

    她的小脸瞬间煞白,随即又涌上一股复杂的红晕。她低下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自己的衣角,那对黑色的猫耳也无力地耷拉了下来。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虫鸣,和她那逐渐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就在你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用一种极轻、极轻的,仿佛随时都会碎裂的声音,开口了。

    “我……我记不清爸爸的样子了……妈妈说,他是在我刚出生不久,为了找食物,被森林深处的大妖怪……吃掉了……”

    “妈妈……陪了我久一点。她教我认识哪些果子能吃,哪些蘑菇有毒。她把那个铃铛给我,说那是我的名字,也是她留给我唯一的念想……然后,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她也生了很重的病,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她就再也没有……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从那以后……就一直是我一个人。饿了就去找果子,冷了就躲回树洞。有时候会被别的妖怪欺负,抢走我的食物……就像……就像今天遇到千千大人时那样……我……我只是……努力地……活下来而已……”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声音很平,没有哭泣,却比任何悲恸的哭嚎都更让人心碎。那是一段被孤独和恐惧浸泡透了的、灰暗的童年。她将自己最深处的伤疤,毫无防备地,完全展现在了你的面前。

    讲述完这一切,她将头埋得更深了,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也不知道你听了这些之后会怎么想她。她只是觉得,你的问题,她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

    你没有说任何话。

    无论是承诺,还是肯定,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语言无法抚平长达十年的孤独,也无法驱散深入骨髓的恐惧。

    所以,你什么也没说。

    你只是站起身,离开了矮几。榻榻米在你的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你走到她面前,在铃那双混合着茫然、不安与期盼的、泪光朦胧的眼眸注视下,缓缓地、张开了你的双臂。

    然后,你俯下身,将这个正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小小身体,轻轻地、却不容置疑地,拥入了怀中。

    铃的身体,在与你接触的瞬间,猛地僵住了。

    她能感受到你胸膛的温度,那是一种她只在最遥远的、关于母亲的记忆中才存在的、绝对安全的温暖。她能闻到你身上那股淡淡的、好闻的气息,不是森林的草木味,也不是泥土的腥气,而是一种让她无比安心的味道。她能感觉到你环绕着她的手臂,那份力量是如此的沉稳,仿佛可以抵挡世界上所有的风雪与恶意。

    这份迟来了近十年的温暖,瞬间击溃了她用孤独和恐惧筑起的、坚硬的最后一道心防。

    “哇——”

    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孩童般的哭声,终于从她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她不再压抑,不再忍耐,像一个找到了归巢的、迷途的幼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回抱住你,将小脸深深地埋进你的怀里,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将你的衣襟彻底浸湿。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过去十年所受的所有委屈、所有恐惧、所有孤独,都在你这个温暖的怀抱里,一次性地、彻底地宣泄出来。

    你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你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由她哭泣。你的一只手,轻轻地、有节奏地,抚摸着她那头还带着湿气的、柔顺的黑发,安抚着她那对因激动而紧紧贴在脑袋上的猫耳。

    你用这个拥抱告诉她:

    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伤痛,我全部接纳。

    你感觉到怀中的小小身体因为剧烈的哭泣而颤抖不休,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燃烧殆尽。你判断,仅仅是拥抱,或许还不足以让她从这段深刻的悲伤中彻底平复。她需要的,是一个更绝对、更温暖、更有安全感的环境。

    于是,你环绕在她背后的手臂微微用力。

    铃只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便被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从榻榻米上轻松地抱了起来。

    “诶……?!”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哭声一滞,下意识地睁开了那双被泪水模糊的眼眸。她看到自己被你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稳稳地抱在怀里。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你手臂上传来的、坚实的力量感,和隔着衣物传递而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

    她的小脸“唰”地一下,从因哭泣而泛起的红色,变成了因害羞和不知所措而染上的、更深邃的绯红。她下意识地伸出小手,紧紧地抓住了你胸前的衣襟,像一只害怕掉下去的幼猫。

    你没有理会她的惊慌失措。你抱着她,迈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房间角落里那张早已铺好的、散发着干净蔺草与阳光气息的床铺边。

    然后,你弯下腰,用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般的动作,将她轻轻地放在了那柔软的被褥上。

    被褥的柔软与温暖,瞬间包裹了她。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奢侈的舒适感。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你又拉过一旁的被子,仔细地、严丝合缝地,为她盖好,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

    你做完这一切,就静静地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

    铃就那样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挂着泪痕、满是红晕的小脸。那对黑色的猫耳无力地耷拉着,身后的尾巴也不知所措地在被子里蜷成一团。她呆呆地看着你,大脑因为这一连串超乎想象的温柔举动,已经彻底陷入了停滞状态。

    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最不真实的、最幸福的梦。

    你的目的达到了。环境的转移和身体上的舒适感,成功地将她的注意力从悲伤的回忆中强行抽离了出来。她忘记了继续哭泣,心中只剩下被巨大幸福感和安全感填满的、不知所措的茫然。

    你看着被窝里那双如同受惊小鹿般、湿漉漉地仰望着你的眼眸,缓缓地伸出了手。

    你的动作很慢,给了她足够的反应时间。她没有躲闪,只是紧张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的手靠近。

    最终,你温热的手背,轻轻地触碰到了她那还带着泪痕的、微凉的脸颊。你用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瓷器般的力度,为她拭去了那最后的泪痕。

    (你的声音很轻,如同夜风的低语,却带着令人安心的重量):“睡吧。”

    这个触碰,这句话,成为了压垮她紧绷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那双一直强撑着睁开的、黑曜石般的眼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暖的睡意,伴随着前所未有的、绝对的安全感,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两下,然后缓缓地合上了。

    在意识沉入最深沉、最香甜的梦乡之前,她最后的念头是:

    (原来……被人守护着睡觉……是这种感觉啊……)

    很快,她那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悠长。这是她近十年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安心的睡眠。

    确认她已经熟睡后,你才缓缓地、无声地收回了手。

    :你转身,没有再去看她,而是径直走进了那个尚有余温的隔间。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了清晰的水声。你洗去了这一路走来的风尘,也洗去了初入这个世界所带来的些许疲惫。

    当你换上干净的内衬,从隔间里走出来时,铃依旧在沉睡,小小的脸上带着一丝恬静安详的微笑,身后的尾巴在被子里无意识地蜷成了一个圈。

    你没有去打扰她。

    你走到矮几旁,将之前脱下的、朴素的旅行者外衣叠好。然后,你没有选择床铺,只是在靠近门边的、能够第一时间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榻榻-/米上盘腿坐下。

    你闭上双眼,将气息调整到最平稳的状态,进入了浅度的冥想与休息。

    窗外,月华如水,洒在人间之里静谧的屋檐上。房间内,一盏孤灯,一个陷入十年未有之安眠的猫娘,一个如磐石般沉默守护的旅人。

    你们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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