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的夏天,豫西南伏牛山深处的林家坳被一层黏腻的热浪裹得严严实实。
日头落下去许久,空气里依旧飘着麦秸秆燃烧后的焦糊味,混着村头猪圈里飘来的酸腐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林家的土坯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灶膛里残留的一点火星,在昏暗中映着四壁斑驳的泥痕。
王秀莲躺在里屋的土炕上,身下铺着的干草早已被汗水浸得发潮,她蜷缩着身子,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每一次阵痛袭来,都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嚎什么嚎!
跟杀猪似的!”
外屋传来林建国烦躁的咒骂声,他光着膀子,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映着他那张被生活压得皱巴巴的脸。
他手里的烟杆敲了敲鞋底,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生个孩子都这么费劲!”
里屋的王秀莲听到这话,惨叫声顿了顿,随即又低低地呜咽起来,泪水混着汗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身下的干草。
她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林薇,七岁了,小的叫林芳,才四岁。
这次怀孕,她满心盼着能生个儿子,好给林家续上香火,可现在这阵仗,她心里也没了底。
接生婆是村里的张婶,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用力按压王秀莲的肚子,一边粗着嗓子喊:
“用力!
再加把劲!
孩子头都露出来了!”
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按压在王秀莲的肚子上,疼得王秀莲浑身发抖,几乎要晕厥过去。
“娘……娘你怎么了?”
门口传来怯生生的声音,七岁的林薇牵着四岁的林芳,扒着门框往里看。
姐妹俩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沾着泥点。
她们听到娘的惨叫声,吓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进来,只能远远地看着。
林建国回头瞪了她们一眼,恶狠狠地说:“看什么看!
滚出去玩!别在这添乱!”
林薇吓得一哆嗦,赶紧拉着林芳往后退了退,却没敢走远,依旧扒着门框,眼神里满是惊恐和茫然。
她看到娘痛苦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王秀莲的惨叫声越来越弱,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神也开始涣散。
张婶的额头上全是汗,她擦了擦汗,皱着眉头对林建国说:“建国,不行啊,这丫头片子胎位不正,再这么下去,大人孩子都危险!”
林建国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冲进里屋,看着炕上奄奄一息的王秀莲,又看了看张婶,急得直跺脚:“那怎么办?
张婶,你快想想办法啊!钱不是问题,只要能保住大人孩子!”
张婶叹了口气,说:“办法倒是有,就是得冒险。
我试着把孩子转过来,你得按住她,别让她动。”
林建国点了点头,赶紧按住王秀莲的胳膊。张婶深吸一口气,双手伸进王秀莲的身下,开始用力转动孩子。
王秀莲猛地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林建国用尽全身力气才按住她。
“啊——”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起,打破了夏夜里的沉闷。张婶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女婴,松了口气说:“生了,是个丫头片子。”
林建国听到“丫头片子”四个字,刚刚松下去的气瞬间又提了上来,他看着张婶怀里的女婴,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他没有去看孩子,也没有去看炕上的王秀莲,转身就冲出了屋子,蹲在门槛上,又抽起了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映着他阴沉的脸。
王秀莲听到婴儿的啼哭,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张婶怀里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只会让这个家更难,也会让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更低。
张婶把孩子抱到王秀莲身边,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王秀莲看着怀里的女儿,小小的身子,皱巴巴的脸,心里一阵酸楚。
她想了想,轻声说:“就叫她林婷吧。”
林薇和林芳听到妹妹的哭声,赶紧跑了进来,围在炕边,好奇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儿。
林薇伸出小手,想摸摸妹妹的脸,却又不敢,只是小声说:“娘,妹妹好小啊。”
王秀莲看着两个女儿,又看了看怀里的林婷,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出生,不仅会给这个家带来新的困境,也会让她的大女儿林薇,走上一条充满血泪的道路。
夜渐渐深了,林家的土坯房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婴儿偶尔的啼哭声和王秀莲微弱的呼吸声。
林建国依旧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情,充满了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他不知道,这个家,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