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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珠绣

    头七法事过后,连绵数日的阴雨终于停歇,炽烈的南洋阳光穿透云层,将黄家大宅湿漉漉的庭院蒸腾起一片氤氲的水汽。晨光熹微中,陈桂澜已坐在梳妆台前。

    碧荷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套素净雅致的衣物。那是一件浅丁香色的长衣,上等亚麻布料,衣襟、袖口和下摆处,以极细的银丝线绣着繁复而精致的宝相花纹样——这是娘惹女子在守孝期间穿的素色礼衣,虽无艳色,但做工一丝不苟,透着低调的庄重与身份。下身是一条深紫色的纱笼,金线织就的藤蔓纹若隐若现,随着步履移动会泛出柔和的光泽。

    "小姐,今日梳什么头?"碧荷拿起一把牛角梳。陈桂澜看着镜中苍白但眼神坚定的自己,淡淡道:"梳个简单的发髻就好,不必复杂。"碧荷灵巧地将她的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简洁的发髻,用一根素银镶嵌淡紫色琉璃的发簪固定,耳边戴上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除此之外,再无饰物。这一身装扮,既符合她新丧在身的身份,又于细节处彰显着黄家大少奶奶不容忽视的底蕴。

    用过早膳——一碗清淡的猪肉丸汤和几块金杯,陈桂澜便带着碧荷往库房去。经过抄手游廊时,正好遇见也要去给老太太请安的林玉娇。

    今日的林玉娇,显然是精心打扮过。她穿着一件茜红色蕾丝长衣,薄如蝉翼的白色蕾丝紧紧勾勒出曼妙的身型,内衬水红色丝绸胸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下身的纱笼色彩艳丽,大朵大朵的木槿花图案热烈奔放。她梳着时兴的高耸发髻,插着两支点翠金簪,并几朵新鲜的鸡蛋花,耳垂上坠着红宝石流苏耳环,腕间一对通透的翡翠手镯,行走间环佩叮当,香风阵阵。与陈桂澜的素净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姐姐安好。"林玉娇停下脚步,微微屈膝,动作标准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姐姐这是要去库房?真是辛苦了呢。妹妹瞧着,姐姐这几日清减了不少,可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她目光扫过陈桂澜素雅的衣饰,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有劳妹妹挂心。"陈桂澜语气平淡,目光在她过于鲜亮的衣着上停留一瞬,"妹妹今日这身,倒是喜庆。只是母亲近日为敏儿之事心绪不佳,妹妹这般打扮前去请安,恐怕..."她未尽之言,带着无声的敲打。

    林玉娇脸色微变,强笑道:"姐姐提醒的是,是妹妹考虑不周了。只是这身是元燊昨日才让人送来的新衣,妹妹一时欢喜,便穿上了。"她刻意提及黄元燊,意在炫耀。

    "原来如此。"陈桂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夫君待妹妹,自是极好的。"她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带着碧荷径直离去,那挺直的背影和从容的步伐,自带一股威仪,将林玉娇满身的珠光宝气都衬得俗艳了几分。

    林玉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气得狠狠绞紧了手中的绣花手帕,那上面精致的珠绣图案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抠破。

    库房院外,气氛肃穆。

    新增派的护卫已经到位,皆是穿着干净利落短衣和纱笼的健壮家丁,见到陈桂澜,纷纷躬身行礼,神态恭敬。

    钱有财和孙德海早已候在院门外,两人今日都换上了见客时穿的长衫,额头上却不断渗出细汗。见到陈桂澜过来,连忙上前躬身作揖,姿态比上次更加谦卑。

    "给大少奶奶请安。"

    陈桂澜微微颔首,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那些新面孔的护卫,对跟在身后的管家黄福道:"福伯,规矩都跟他们讲清楚了?"

    "回大少奶奶,都讲清楚了。进出对牌,登记在册,夜间三班轮值,绝不敢有误。"黄福连忙回道。经过前两日的事,他对这位脱胎换骨的大少奶奶,不敢有丝毫怠慢。

    "嗯。"陈桂澜这才迈步走进库房院子,钱有财和孙德海赶紧低眉顺眼地跟上。

    库房内已经过初步整理,但依旧堆放着不少箱笼。陈桂澜径直走向那些存放着陈年账册和单据的木箱,对钱有财道:"钱掌柜,我让你带的,与林家货行近三年所有的往来单据,可都带来了?"

    钱有财身子一颤,连忙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捧出厚厚几本册子和一叠单据,双手奉上:"回大少奶奶,都...都在这里了。只是年代久远,有些单据或许...或许有所遗漏..."

    陈桂澜接过,随手翻看几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货品名称、数量、价格。她目光如电,迅速捕捉到几个异常的数字。

    "天成二十二年,五月,从林家购入苏杭软缎五十匹,单价十八块大洋。"她念出一个条目,抬眼看向钱有财,"钱掌柜,我记得同期从'永丰号'进的同样成色的软缎,单价是十二块大洋。这每匹六块大洋的差价,作何解释?"

    钱有财噗通一声跪下,掏出手帕不停擦汗:"大少奶奶明鉴!这...这林家的货,据说...据说工艺不同,染剂也更上乘,所以价格自然..."

    "哦?工艺不同?"陈桂澜打断他,从另一叠单据里抽出一张,"那为何同年八月,这批'工艺上乘'的软缎,因存放不当,受潮霉变,报损了十五匹?林家的货,如此娇贵吗?"

    "这...这..."钱有财汗如雨下,语无伦次。

    陈桂澜不再看他,又抽出几张香料铺的单据:"孙掌柜,你这边的账目更是有趣。从林家购入的所谓'上等暹罗沉香',价格是市面同等货色的两倍,但出货记录却显示,大部分都作为'中等货'甚至'次品'折价处理了。这高价买入,低价卖出,孙掌柜是在做慈善吗?"

    孙德海也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陈桂澜将单据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却让地上跪着的两人同时一颤。

    "二位掌柜,"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内,把这些年,所有与林家往来中,不合理的差价、虚高的报价、以次充好的货品,一笔一笔,给我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共亏空了黄家多少银子,你们心里,应该有一本账。"

    她顿了顿,看着面如死灰的两人:"这笔账,若是你们自己交代清楚,我看在你们为黄家效力多年的份上,或可从轻发落,只追回赃款,让你们体面离开。若是等我查出来..."

    她冷笑一声,没有说下去,但库房内仿佛瞬间温度骤降。

    钱有财和孙德海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他们知道,这位大少奶奶不是在吓唬他们,她是真的掌握了确凿的证据。

    "小人...小人明白!一定...一定给大少奶奶一个交代!"两人磕头如捣蒜。

    "下去吧。"陈桂澜挥挥手。

    两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离开了库房。

    碧荷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问:"小姐,他们会老实交代吗?"

    "他们没得选。"陈桂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一株开得正盛的晚香玉,语气淡漠,"交代了,还能留条活路。不交代,等着他们的,就是和黄元燊心爱的端砚一样,'意外'消失的下场。"她太了解黄元燊了,为了维护他自己的颜面和林玉娇,牺牲两个掌柜,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把这些单据整理好,单独锁起来。"陈桂澜吩咐道,"另外,去打听一下,最近可有从北边来的、与陈家有关联的商船靠港。"

    "小姐是想..."

    "内宅的根基,在于外部的助力。"陈桂澜目光悠远,"是时候,该和我那位'清流'父亲,好好通一封信了。"前世,她直到死都未曾动用过娘家的力量,这一世,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陈桂澜,并非无根浮萍。

    她拿起一本账册,指尖拂过上面娟秀却有力的字迹,那是在模仿她母亲,一位精通珠绣与理账的娘惹女子的笔迹。珠绣欲成,需耐心一针一线;而这南洋女王之路,亦需步步为营。

    午后,陈桂澜正在房中查阅账册,碧荷引着一位穿着深蓝色长衣、头发花白的老嬷嬷进来。

    "小姐,常嬷嬷来了。"

    陈桂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常嬷嬷是她母亲的陪嫁嬷嬷,从小看着她长大,后来年纪大了,就在陈家荣养。前世她嫁入黄家后,与娘家联系渐少,常嬷嬷也难得一见。

    "嬷嬷快请坐。"陈桂澜亲自起身相迎,"劳您跑这一趟。"

    常嬷嬷虽年迈,眼神却依旧清明,她仔细端详着陈桂澜,眼中满是心疼:"小姐瘦了...受苦了。"她握着陈桂澜的手,声音哽咽。

    "我没事。"陈桂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嬷嬷,这次请您来,是有要事相托。"她让碧荷守在门外,压低声音,"我想请嬷嬷帮我送一封信回娘家,亲自交给我父亲。"

    常嬷嬷神色一凛:"小姐请吩咐。"

    陈桂澜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信封上是她模仿母亲笔迹写的"父亲大人亲启"。"这封信,关系重大,务必亲自交到父亲手中。另外..."她又取出一个小锦囊,"这里面是一些证据的抄录,请父亲暗中查证,这些人与北边那些大人物,到底有何关联。"

    常嬷嬷郑重地接过信件和锦囊,贴身收好:"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带到。"

    送走常嬷嬷后,陈桂澜心中稍定。她知道,父亲虽是清流,但在朝在野,自有其人脉。有些事,由娘家出面查证,比她在这里孤军奋战要容易得多。

    傍晚时分,黄元燊突然来到陈桂澜院中。

    他穿着一身浅灰色西装,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看向陈桂澜的眼神复杂难辨。

    "听说你今日见了绸缎庄和香料铺的掌柜?"他在厅中坐下,状似随意地问道。

    陈桂澜正在绣一幅简单的兰草图样,闻言手中银针不停,淡淡道:"是,查问了一些往年的账目。"

    "哦?可有什么发现?"黄元燊端起碧荷奉上的茶,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

    "发现倒是有些。"陈桂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这些年,两位掌柜似乎与林家货行往来甚密,只是这买卖做得...颇有意思,高价进,低价出,也不知是何道理。"

    黄元燊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脸色沉了下来:"桂澜,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库房既已交由你打理,往后严谨些便是。何必揪着陈年旧事不放?"

    "夫君此言差矣。"陈桂澜放下绣绷,目光清冽,"若只是寻常亏空,我自然不会深究。但若是有人中饱私囊,损公肥私,将黄家的银子源源不断地搬去别家,这等行径,与家贼何异?今日敢搬十两,明日就敢搬百两!黄家纵有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夫君身为黄家嫡子,将来要继承家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根基被蛀空吗?"

    她一番话掷地有声,说得黄元燊脸色阵青阵白。他何尝不知道林玉娇和她娘家那些小动作?只是往日被柔情蜜意蒙蔽,又觉得不过是小打小闹,便由着她去了。如今被陈桂澜这般直白地揭开,面上实在挂不住。

    "你...你休要危言耸听!"他猛地站起身,"玉娇她...她不过是照顾娘家生意,价格上或许有些许出入,但绝无你说的那般不堪!"

    "是否不堪,账目自有公断。"陈桂澜也站起身,从一旁取出几页抄录的单据,"夫君若不信,大可亲自看看这些。看看你口中'些许出入',究竟是几百还是几千大洋!看看你的好姨娘,是如何'照顾'娘家生意的!"

    黄元燊一把抓过那几页纸,越看脸色越是难看。他虽然不管具体账目,但基本的商业常识还是有的。这上面的价格差异,明显到瞎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这些...这些或许有误会..."他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误会?"陈桂澜冷笑,"那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父亲和几位叔公过来,一起'误会误会'?看看家族公账上,这些年到底被'误会'走了多少银子!"

    "不可!"黄元燊脱口而出。若真闹到长辈面前,不仅林玉娇完了,他治家不严、纵容妾室的名声也就坐实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恼怒,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完全陌生的妻子,终于软下了语气:"桂澜,我知道...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敏儿的事...我也很心痛。但家丑不可外扬,此事...此事容我慢慢处置,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如何?"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示弱。

    陈桂澜看着他眼中的恳求与慌乱,心中冷笑。果然,触及到他的根本利益和颜面时,什么柔情蜜意都是假的。

    "既然夫君如此说,我自然以夫君和家族声誉为重。"她微微垂眸,语气缓和下来,"只是,这些证据我会留着。若日后再有类似之事,或者有人还想兴风作浪,就莫怪我不顾情面了。"

    这是赤裸裸的警告,也是交易。

    黄元燊听懂了。他深深地看了陈桂澜一眼,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妻子。"好...我明白了。"他颓然坐下,揉了揉眉心,"库房...还有外面的产业,你既愿意操心,就多费心吧。需要什么,跟福伯说便是。"

    这一刻,他等于默许了她扩大权力范围。

    "多谢夫君信任。"陈桂澜福了一福,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送走失魂落魄的黄元燊,碧荷难掩兴奋:"小姐,大少爷他...他这是向您低头了?"

    "低头?"陈桂澜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还远远不够。这只是让他看清了现实而已。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她拿起桌上的绣绷,那幅兰草图样已初见雏形,针脚细密,布局清雅。"碧荷,你说,若是在这兰草旁,再绣上一只俯瞰的苍鹰,会如何?"

    碧荷一愣,随即明白了小姐的意思。兰草是风骨,是底蕴;而苍鹰,才是爪牙,是掌控全局的野心。

    "小姐绣什么都是好的。"

    陈桂澜微微一笑,指尖拂过光滑的丝线。没错,她要做的,不是空有风骨的兰草,而是既能展现风雅,又能搏击长空的鹰。这南洋的天空,终将留下她展翅的痕迹。

    夜色渐浓,黄家大宅各院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这深宅内院无声的硝烟。而陈桂澜知道,她手中的丝线,已经开始编织一张无形的大网,终将网住所有试图与她为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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