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清晨,云鸩换上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褪去了往日的娇媚,多了几分清丽脱俗。她刚走到侧门,就见苏浅浅穿着粉色衣裙,蹦蹦跳跳地迎上来,眼睛亮晶晶的:“云姐姐,你今天真美!”
两人坐上马车,向皇家别苑驶去。彼时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别苑里的荷塘满是粉白相间的荷花,荷叶挨挨挤挤,荷香随风飘散。马车刚停稳,就听见园内传来阵阵笑语——前来赴宴的宾客早已云集,皆是京中的权贵与名士。
赏荷宴设在水榭之中,水榭四面环水,脚下是清澈的湖水,手边能触到垂落的荷叶,荷香萦绕鼻尖,惬意非凡。云鸩跟着苏浅浅走进水榭,原本喧闹的场面霎时静了下来,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里有惊艳,有赞叹,也有几分探究。
片刻后,一位身着锦袍的公子端着酒杯走上前,笑容温文尔雅:“在下李修,不知姑娘芳名?愿与姑娘同饮一杯。”
云鸩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小女子不善饮酒,恕难奉陪。”
她话音刚落,又有一位手持折扇的文人上前,拱手道:“姑娘容貌倾城,想必才情也不凡。在下正与几位友人论诗,不知姑娘可否赏脸,与我们共论诗文?”
云鸩侧身避开对方的目光,轻声道:“公子谬赞了,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敢在诸位名士面前妄言,恐污了各位的耳朵。”
接连被拒,席间却没人觉得不快,反倒有几位宾客起哄道:“我们听闻江南女子擅舞,尤以‘云家舞’最为绝妙,姑娘既是江南来的,何不为我们展一次仙姿?也好让我们一饱眼福!”
云鸩垂眸看着手边的荷叶,语气依旧平静:“今日是皇家赏荷宴,小女子只想好好赏荷,不想献艺,还望诸位海涵。”
她虽拒人千里,话语却礼数周全,既没让人难堪,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众人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强求,只是目光依旧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云鸩跟着苏浅浅走到水榭主位附近,恰好撞见莫商。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衣料上绣着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周身依旧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还不见过太子殿下。”莫商忽然开口,对着主位上的男子拱手行礼。
太子正端着茶盏,闻言抬眼,目光落在云鸩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欣赏,笑着问莫商:“这位姑娘是?”
云鸩连忙敛衽行礼,声音轻柔:“回太子殿下,小女子云鸩,自江南而来,如今客居莫府。”
莫商抬眼看向她,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声音淡得像水:“云姑娘擅舞,方才众人邀你起舞,你不愿。如今在太子殿下面前,可否为我们舞一曲?”
水榭内霎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云鸩身上——方才她拒了所有人,如今莫商开口,她会如何回应?
云鸩望入莫商深不见底的眼眸,唇角忽然微微扬起,声音清晰而坚定:“莫商哥哥想看,鸩儿自当遵从。”
满座哗然。
“什么?她竟住在莫府?”
“莫商不过是个商贾,也配让这般美人‘金屋藏娇’?”
“简直是暴殄天物!”
席间的几位才俊更是面露愤然,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猛地掷杯而起,酒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指着莫商,怒声道:“商贾之流,安敢唐突佳人!云姑娘,在下不才,愿以诗会友,绝不让你被这俗人玷污!”
旁边一位琴师当即拨动琴弦,弹出一曲《凰求凤》,琴声缠绵又带着几分挑衅,他抬眼看向云鸩:“姑娘若愿听,在下可为你弹遍天下名曲!”
还有一位画生铺开画卷,拿起画笔,语气激昂:“姑娘这般容貌,当配传世佳作!待我绘就《明珠蒙尘图》,让世人看看,这俗人是如何委屈了姑娘!”
甚至有一位武将拍案而起,腰间佩剑发出轻响,他看着莫商,语气带着威胁:“莫商,你若识相,便离云姑娘远些!否则,某愿与你比武定去留,输者,永世不得靠近姑娘!”
一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莫商,水榭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云鸩蹙眉,刚想开口解围,却见莫商缓缓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未掀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十足的嘲讽:“诸位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去院中荷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句道:“照照自己。”
举座哑然。众人看着莫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想想自己方才的失态,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这时,坐在太子身旁的二皇子把玩着酒杯,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今日是赏荷宴,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不如先让云姑娘起舞,我们也好一饱眼福。”
二皇子开口,众人自然不敢再争执,纷纷闭上嘴,目光重新落在云鸩身上。
琴师调整了琴弦,指尖轻拨,清越的琴音骤然破空而出,如流水般淌过水榭。云鸩深吸一口气,抬手拂过裙摆,旋身起舞。她的动作轻盈如蝶,振袖时仿佛如云出岫,回旋时青丝漫卷,拂过肩头;折腰时裙摆垂落,裙裾上绣着的荷花仿佛在瞬间绽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满堂宾客皆看得痴醉,连太子都忍不住点头赞叹。
忽然,方才那位拍案而起的武将猛地掷杯在地,酒杯碎裂的声响打断了琴音。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光凛凛,竟径直对着莫商的席位冲去——显然是不服莫商方才的嘲讽,想趁机发难!
四座宾客倒吸一口冷气,有人甚至惊呼出声。
莫商却依旧静坐不动,指尖轻轻叩着案几,节奏平稳,仿佛没看见那刺来的剑光。就在剑锋即将扫到他身前的瞬间,他忽然抬手,两指精准地夹住了一片从头顶飘落的荷瓣。
“够了。”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时,两指微微用力,那片荷瓣瞬间碎成粉末,随风飘散。
水榭内刚安静片刻,忽然传来一阵朗笑:“这哪够啊!美人一舞难再得,怎能就这么停下?何不尽兴而归!”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袍的公子执着酒壶站起身,玉冠微微歪斜,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他走到舞池边,晃了晃手中的酒壶,笑着道:“云姑娘舞姿倾城,当以美酒助兴才是。此酒名为‘醉仙颜’,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千金难求。”
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夜光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酒液在杯中轻轻荡漾,与云鸩旋转的裙摆交相辉映,美得晃眼。满座宾客的目光在莫商与紫袍公子之间游移,显然是想看一场好戏。
琴师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指下的曲调陡然转急,如骤雨打在荷叶上,急促而激烈。
云鸩的舞步骤然停住。她垂着眸,裙摆如敛翅的蝴蝶,静静垂落在身侧,方才的灵动与娇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坚定。
“莫公子说够了,”她缓缓退回莫商的席侧,声音清晰,“便是够了。”
紫袍公子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猛地摔碎手中的夜光杯,碎片四溅,他大笑道:“好!好一个‘莫公子说够了,便是够了’!可你就不怕,他今日走不出这水榭?”
云鸩抬眼看向他,眼底没有丝毫惧色,齿间轻轻迸出三个字:“我不信。”
紫袍青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猛然扯碎胸前的衣襟,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血色火焰纹——那纹路鲜红如血,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你可知我是谁?”他声音带着几分阴狠,“我是权天教的人!权天教,在这龙国,可是权倾朝野的存在!”
他俯身逼近云鸩,语气带着威胁:“云姑娘,你现在,还不怕吗?”
话音未落,剑光骤然闪现!水榭内十余名宾客同时掀翻桌案,桌案上的杯盘碗碟散落一地。他们纷纷扯碎衣襟,露出与紫袍青年相同的血色火焰纹——十几道火焰纹在烛光下连成一片,如同一片火海,将莫商与云鸩团团围住!
“权天教的鼠辈,我已候尔等多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水榭上方传来,话音落时,一道青影自梁上翻落,动作轻盈如猫,剑鞘点地时竟没发出丝毫声响。
来人穿着一身青衫,腰间佩着长剑,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浪涛纹,在烛光下闪着微光。他侧身挡在莫商的席前,目光冷冽地扫过那些权天教徒,朗声道:“四海楼右使,殷刹剑。”
紫袍青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道:“就你一人?也敢说‘候尔等多时’?”
殷刹剑手握剑柄,剑未出鞘,语气却带着十足的自信:“杀尔等这等鼠辈,一人,足矣。”
水榭内的烛火忽然明灭不定,原本浓郁的荷香里,渐渐混入了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紫袍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中长剑如毒蛇出洞,径直刺向殷刹剑的胸口!
殷刹剑却不闪不避,反而纵身掠出水榭,足尖轻点荷叶,身姿轻盈如燕。“有本事,便来湖心一战!”他回头看向紫袍青年,语气带着挑衅。
紫袍青年怒喝一声,提剑追了上去。两道身影在月下的湖面上缠斗起来,剑光闪烁,剑气激得荷塘里的荷花纷纷飘落,如同一阵粉色的雨。
水榭内剩余的权天教徒见同伴离去,互递了个眼色,悄然围向莫商——显然是想趁机拿下莫商。
云鸩见状,心中一急,突然抬手拂翻了身旁的烛台。烛火落在洒了酒的地上,瞬间窜起半人高的火焰,形成一道火幕,堪堪隔开了那些教徒的杀阵。
火幕中,一道白影骤然闪现。剑光如匹练般横斩而过,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不过瞬息之间,围上来的十余名教徒便纷纷倒地,脖颈处皆有一道细小的血痕,顷刻毙命。
白裙女子收剑入鞘,纵身掠向湖心,足尖轻点水面上的残荷,稳稳立在殷刹剑与紫袍青年的战局中央。她身姿纤细,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场。
紫袍青年看清她的模样,瞳孔骤然收缩,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四海楼的人?不对……你身上的气息,不是四海楼的!”
女子缓缓抬起剑鞘,鞘身上刻着一个血红的“目”字,在阳光下刺眼无比。
紫袍青年脸色骤变,嘶声喊道:“你是醉杀楼的人!醉杀楼向来不管江湖闲事,为何要插手我们权天教的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女子语气平淡,话音未落,寒光骤然闪现又收。
紫袍青年只觉得脖颈一凉,随即眼前一黑,首级坠落在湖水中,激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湖心恢复了平静,只剩下飘落的荷花与淡淡的血腥味。女子收剑转身,看向水榭中的云鸩,没有说话,随即纵身离去,白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