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商将卷宗放在桌上，解开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转身时看见云鸩站在书桌旁，正盯着那幅画看，睫毛在烛火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看出什么了？”莫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云鸩回过神，抬眼望他：“莫商哥哥画的老虎，很凶。”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也很威风，像是能真的从纸上跳下来，护着这里。”
莫商的指尖在桌沿敲了敲，没说话。
他画这幅图时，还是刚从边境回来那年，身上带着未散的血腥气，夜里总做噩梦，便泼墨画了这只猛虎，想着若是真有这么个东西镇着，或许能睡得安稳些。
这话他没对任何人说过，却没想到被云鸩轻飘飘点破了“护着这里”四个字。
“白日里在府里逛得还顺心？”莫商转移了话题，伸手去拨烛芯，火苗“噼啪”响了一声，照亮了他眼底的细纹。
云鸩听他问起这个，眼睛亮了亮：“很顺心。莫商哥哥的园子好大，浅浅妹妹带我看了观鱼台和听雪轩，她说那片湘妃竹是你亲手种的，还有老梅树，年年冬天开得最盛。”
她故意提起苏浅浅，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浅浅妹妹还说，过几日京郊的皇家别苑有赏荷宴，问我想不想去。”
莫商拨烛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苏浅浅？”
“嗯。”云鸩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她是隔壁院子的，说她爹是你的故交。她还说，能帮我弄到帖子。”
莫商沉默了片刻，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知道苏浅浅，是故友苏将军的小女儿，性子跳脱，总爱往莫府跑，平日里没少撺掇些热闹事。只是他没料到，这丫头竟会主动找云鸩，还提了赏荷宴的事。
“你想去？”莫商问。
云鸩垂着眼，手指绞着裙摆：“我……我听说赏荷宴上能看见很多好看的景致，还有人会弹曲子、写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的场面。”
“想去就去，何必绕着弯子提苏浅浅？”
莫商取起猛虎图将它挂起，用鸡毛掸子掸了掸书桌桌面，还弯下身子鼓气吹了吹桌面上的灰尘。
云鸩猛地抬头，她没想到莫商会这么直白地戳破她的小心思，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她张了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慌什么？赏荷宴本就是热闹场合，你想去，便去。只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又沉了沉，“那地方鱼龙混杂，有韩千，也有铁风。你若是遇见他们，离远点。”莫商轻飘飘地道。
云鸩的心猛地一跳。
她没想到莫商竟会提起这两个人——白日里他说“蟠龙卫统领韩千，骁骑大将军铁风都对你爱不释手”时，语气里满是嘲讽，可此刻提起，却带着几分真切的提醒。
她忽然想起苏浅浅说的“莫商哥哥性子冷，却是个嘴硬心软的”，这话好像忽然就有了印证。
“我知道了。”云鸩低声应道，指尖却悄悄蜷了起来，“我不会跟他们说话的。”
莫商“嗯”了一声，转身去翻桌上的卷宗。他没再看云鸩，却忽然开口：“晚饭在厨房温着，是你白日里说喜欢的莲子羹，还有几样小菜。你若是饿了，让下人给你端来。”
云鸩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莲子羹她偶有所提，没想到莫商还记得。烛火的光落在她脸上，暖得她鼻尖都有些发涩。
“莫商哥哥，”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你……你吃过晚饭了吗？”
莫商翻卷宗的手顿了顿，头也没抬：“在外面应酬时吃了些。”
云鸩没再说话，只悄悄退到了门口。她看着莫商伏案的背影，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书架上，和那些游者札记的影子叠在一起，竟显得有些孤单。
她忽然不想走了，想留在这儿陪他一会儿，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我……我也不饿，”云鸩轻声说，“我在这儿陪你吧。你看卷宗，我不吵你。”
莫商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沉默了片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重新低下头，翻起了卷宗。
云鸩找了个离书桌不远的凳子坐下，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见莫商的指尖划过卷宗上的字迹，动作很轻，像是怕弄坏了纸页；看见他偶尔会皱起眉头，大概是遇到了棘手的事；还看见他会不自觉地摩挲左手的虎口，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想来是早年留下的。
夜渐渐深了，院外传来虫鸣的声音，很轻，和书房里的翻页声、烛火的噼啪声混在一起，竟格外安稳。
云鸩看着看着，眼皮开始发沉，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快要睡着的小猫。
“困了就回房去睡。”莫商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几分无奈。
云鸩猛地惊醒，揉了揉眼睛，才发现自己竟差点睡着。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银辉洒进书房，落在莫商的发梢上，镀了层淡淡的光。
“我……我这就去。”云鸩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她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莫商还在伏案看卷宗，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格外清晰。
“莫商哥哥，”她忽然开口，“你也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莫商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只“嗯”了一声。那一声很轻，却像是带着暖意，顺着月光落在云鸩心里，让她忽然觉得，今日里那些倒立的屈辱、被冷待的委屈，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云鸩轻轻带上门，转身朝着自己房中走去。廊下的灯笼亮着，照亮了她的脚步。她想起苏浅浅说的赏荷宴，想起莫商方才的提醒，想起那碗还在厨房温着的莲子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或许，她和莫商之间，并不是只有冷言冷语。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
莫商收起卷宗，熄了灯，进了里屋。
躺在榻上，莫商思绪万千。
“权天教，待四海楼强大起来，定让你们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