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冰面的石子,在傅承烨的心湖里撞开了一圈不受控制的涟漪。
代表陈继川?那个在文博界地位超然的泰斗?
他看着她,试图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的慌乱或逞强,但他失败了。她的眼神清澈而笃定,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源自专业底气的从容。那对青金石耳坠在她耳畔微微晃动,衬得她侧脸线条愈发清冷坚定。
她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安静得近乎模糊的影子,也不是那个在家族宴会上隐忍退让的合约妻子。此刻的她,像一柄收入古朴鞘中的名剑,偶然出鞘一瞬,便寒光凛冽,令人不敢逼视。
“傅总,林小姐,今晚的宴会……很有意义。”
她甚至还客气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那声“傅总”,更是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划得清晰无比。
傅承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失控感,攫住了他。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她。可今晚,她脱离了他的预期,以一种他无法忽视的姿态,闯入了他的视野。
林薇薇此刻也走了过来,脸上重新挂上了无懈可击的笑容,只是眼底的冰冷却难以掩饰。她亲昵地再次挽住傅承烨的手臂,像是在宣示主权:“苏小姐能来真是太好了,看来苏小姐对慈善事业也很热心呢。只是这种场合,难免需要应酬交际,苏小姐还习惯吗?”
话语里的刺,毫不掩饰。
苏瑾微微一笑,目光扫过林薇薇紧紧挽着傅承烨的手,那笑容里竟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意味:“劳林小姐费心。与不同的人交流,获取信息,本就是研究工作的一部分。比起一些浮于表面的寒暄,我更喜欢探讨实质内容。比如,那边那幅标称是明代吴彬的山水,”她纤指微抬,指向不远处悬挂的一幅画作,“其皴法节奏与吴彬晚期的沉郁顿挫略有不同,倒更接近其早年风格,但绢素质地和老化程度……似乎有些值得商榷之处。”
她声音依旧平和,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轻轻划开了华丽表象下的另一面。周围几个原本也在欣赏画作的收藏家模样的人,闻言都下意识地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起来。
林薇薇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她不懂这些,但她看得懂周围人投向苏瑾的、带着探究和信服的目光!这女人,竟然在这种场合,用她最不懂、最无法插话的专业知识,一次次地让她难堪!
傅承烨将两个女人之间无声的交锋看在眼里,他感觉到林薇薇挽着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而苏瑾,始终像一株风雨不动的青竹。
他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他的妻子。
就在这时,晚宴司仪宣布慈善拍卖正式开始。众人移步拍卖厅。
拍卖过程波澜不惊,大多是一些珠宝、当代艺术品。傅承烨代表傅氏集团,以高价拍下了一幅当代油画,引来一阵恭维。林薇薇也娇笑着表示很喜欢。
苏瑾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没有举牌,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观察者。
直到最后一件拍品被呈上来——那是一组共计十二件的、晚清民国时期的紫砂壶套组,品相完好,包浆温润,底款是著名的“金鼎商标”,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
起拍价不低,竞拍者寥寥。就在拍卖师准备落槌时,苏瑾举起了手中的号牌,报出了一个高于起拍价的价格。
她声音清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连傅承烨都侧目看去,眉头微蹙。她拍这个做什么?
林薇薇更是嗤笑一声,低语:“看来苏小姐的爱好,还真是……别致。”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无人竞價。拍卖师正要落槌。
“等一下。”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傅承烨举起了号牌,报出了一个远高于苏瑾的价格。
全场哗然。傅氏总裁,竟然和……他的太太,竞拍一套紫砂壶?
苏瑾握着号牌的手指微微一紧,她抬眼,望向傅承烨。他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拍品上,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只是在进行一场普通的商业竞拍。
他想做什么?用这种方式,来宣示他的主导权?还是为了讨好林薇薇,故意与她作对?
苏瑾的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挑衅后的倔强。这套壶,无论是从工艺研究还是其本身的历史价值,都值得入手。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还有陈教授的脸面。
她再次举牌,加价。
傅承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压过她的价格。
价格在两人无声的较量中,一路攀升,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套紫砂壶的实际价值。拍卖厅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在傅承烨和苏瑾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惊愕、探究和看好戏的兴奋。
这已经不是在竞拍,而是在进行一场公开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苏瑾看着傅承烨那势在必得的冷峻侧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他们之间,原来只剩下这种幼稚而伤人的较量了吗?
当傅承烨再次报出一个天文数字时,苏瑾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号牌。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套紫砂壶,只是微微垂下眼睫,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拍卖师激动地落槌,恭喜傅承烨竞得拍品。
傅承烨赢得了这套壶,却感觉不到丝毫快意。他看着她放下号牌时那决绝的姿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赢得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竞拍,却好像……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宴会终于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回程的车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傅承烨和苏瑾并排坐在后座,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车子驶入公寓地下车库,停稳。苏瑾率先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向电梯。
傅承烨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那股无名火再次涌上心头。他快步跟上,在电梯门合上前挤了进去。
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到底在闹什么?”傅承烨终于忍不住,沉声质问,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他不懂,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个安静、顺从的苏瑾去了哪里?
苏瑾缓缓转过身,抬头看着他。电梯顶灯冷白的光线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荒凉的平静。
“傅承烨,”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狭窄的电梯厢里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