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吉米敲开了办公室里的门,“你怎么还在这里,采访你的记者马上就要来了。”
康斯坦丁双手交叉,面色凝重,“吉米,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你问吧。”
吉米把门关上并反锁。
“这账户上的数目好像不对吧,我们和土豆淀粉厂谈好的技术咨询和服务费明明是500卢布,为什么斯米尔诺夫厂长打来的却是1万,这多出来的贝兹纳里钦耶是什么意思?”
康斯坦丁眉头拧成了一团,“还有这蔬菜罐头厂,这集体农庄,也全都不对!”
吉米轻描淡写道:“喔,这些是它们委托我们中心帮忙提支现金的部分。”
“为什么要委托我们这么做?”
康斯坦丁眉毛皱得更深。
“你跟我去过那么多工厂和农庄,你不会不知道这些单位每年的预算都是计划好的。”
吉米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如果想要按照我们和研究所提供的生产流程改进方案,就不可避免地要采购一些设备和零件,就少不了要花卢布,这笔钱就是他们预存的‘技术改造备用金’。”
“就算是要更新设备,完全可以向指定的国营工厂支付贝兹纳里钦耶就好了。”
康斯坦丁抿了抿嘴唇,“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让我们兑换成卢布?”
“计划内的零部件和设备,可是要排上好几年的队,如果换成买计划外的话……”
吉米面不改色地解释说。
“那也不可能每一家都这样吧!”
康斯坦丁道:“吉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该不会这些也是那种返点、回扣吧?”
吉米摇头轻笑道:“这倒不是。”
“那是什么?”康斯坦丁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如果你不把这些说清楚,我不会再允许你以中心的名义,去劳动储蓄银行提取卢布。”
“有时候,有些事还是不要问的太明白,不过你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真相。”
吉米一脸平静道:“500卢布名义上是技术咨询和服务费,但其实是我们中心的提现手续费。”
“你、你、你……”
康斯坦丁两眼圆瞪,大为震惊。
“你以为那些连卖分选机都要返点的工厂,会无缘无故地愿意请我们咨询和优化生产流程吗?”
吉米撇了撇嘴,“他们无非是想借中心的提现权,把贝兹纳里钦耶全部转化成卢布而已。”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康斯坦丁全身猛地一哆嗦。
“放宽心,这笔钱会以研发项目经费等形式,从中心或者研究所重新流回工厂它们的账户上。”
吉米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里面还有研究所的事!?”
康斯坦丁咋舌不已。
“当然,没有研究所的加盟,整个科研生产联合体金融体系又怎么能顺利地运转起来呢?”
“甚至我们和研究所的联合研发项目,也是在帮研究所,不然他们拿什么钱去买电脑和设备?”
吉米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地说青年科技创造中心的收费标准。
就比如1万的贝兹纳里钦耶,他们就抽500卢布,而且贝兹纳里钦耶的量越多,手续费就越少。
这笔钱里,除了上缴给康斯莫尔系统的18%,剩下的全都二一添作五。
“你我有一份,整个中心的同学有一份,合作的研究所也有一份,总之,人人都有份。”
话说得犹如魔鬼的低吟般,“这是一张巨大的网,每个人都能从中得到温暖和好处。”
“不行!绝对不行!那一份我、我不能拿!”
康斯坦丁声音发抖,手指发颤。
“这怎么不能拿,不都跟分选机一样嘛。”
吉米双手摁住他的肩膀,两眼闪烁着狡黠的光,“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舍伊德林院士他们怎么拿?舍伊德林院士他们不拿,你和我,又怎么能进步啊?”
康斯坦丁被问得哑口无言,双膝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你好好想想,为什么这些天那么多所长、厂长、经理,对我们这些学生如此热情,甚至对我和你是称兄道弟!”吉米居高临下,眼神冰冷道,“你真以为他们是看重我们的能力和学识吗?”
拳头攥得“咯嘣”作响,“不,他们看重的是青年科技创造中心那独一无二的提现权!”
“可是……也不能这样,不该是这样……”
康斯坦丁脸色一变再变,时而僵硬,时而挣扎,时而扭曲,时而痛苦。
“《资本论》里有句话,你的报酬不是和你的劳动成正比,而是跟你劳动的不可替代性成正比,你的不可替代,决定了你进步的高度。”吉米言辞犀利道,“也决定了你未来能爬到的高度!”
康斯坦丁只觉得三观震碎,呆愣愣地坐着,眼里渐渐地没了光。
吉米却依旧不肯放过他,句句直指他的野心和软肋:“难道你愿意放弃这张跟所长、厂长、经理一起编织起来的关系网吗?你将来想进入政坛,没有他们的提携和助力,你觉得你能走多远?”
“可是我……我心里发慌。”
康斯坦丁的心理防线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慌是对的,我一开始也慌,可我们不能老慌。”
吉米用柔和的语气安抚道:“我告诉你,在这苏维埃里面做事,一定要明白关系的重要性,要抓紧加入到关系网中,凡是会吐丝的,都在这网上了,不会吐丝的呢,吧唧,就掉下去了!”
“如、如果我拒绝的话,会、会怎么样?”
康斯坦丁用最后一丝意志和理智抵抗着。
“有句话说得好,你可以不坐这趟公交车,但也别挡在路中间。”
吉米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上车看风景,我会带你抵达想要去的任何目的地,亲爱的康斯坦丁同志,你也不想你毕业当不了公务员,不想家里人搬不出集体农庄吧?”
“我……我……”
康斯坦丁觉得好有道理,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咕噜咕噜”地吞着口水,他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吉米牢牢地抓住,仿佛被钉在了命运十字路口。
吉米低下头,半张脸被笼罩在阴影里,在他耳边继续蛊惑道:
“康斯坦丁,其实你就算不愿意,可从你签下那些联合协议开始,就已经在这张网上了。”
“你的进步,早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除非你现在不想进步了。”
“进步……进步……”
康斯坦丁紧闭双眼,满脸狰狞,内心摇摆不定,交织着痛苦和贪婪。
这些天“谈笑有院士”的场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那种被追捧、被尊重的感觉,让他如何割舍?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好吧。”
“也许你现在会怨我,甚至恨我,但我敢保证,在很多年以后再回过头来看,你会无比地庆幸这个时候做出的明智决定,也会无比地感谢在你最艰难的时刻遇上了我这个好人。”
吉米再次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背。
康斯坦丁再也无力反抗,特别是当吉米轻描淡写地提到校报的人马上要来采访,要把他树为青年科技创新的典型代表时,心里最后一点负罪感,也被对“进步”的渴望彻底压倒。
就在此时,狂风大作,猛地吹开了虚掩的窗户。
桌面上的稿纸被吹得漫天飞舞,如同祭奠的纸钱,在半空飘飘零零。
“好了,收拾收拾,你该去接受记者的采访了。”
吉米看着“误入歧途”的青年被自己引入正道,不禁咂摸了下嘴。
果然自己就是太心善,见不得人走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