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开学典礼结束后,预科班的班会紧接着就在一间小教室里召开。
吉米、亚历山大、阮雄等人纷纷落座,环顾左右,整个班有15人。
作为负责班级日常生活、思想政治等方面的指导员,索菲亚站在讲台上,目光清冷地扫视全场。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将担任你们这一学年的指导员。”
随即转过身去,拿着粉笔,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边自我介绍道。
“此外,我还是学校康斯莫尔的指导老师,以及语言系的副教授,今后的俄语课会由我来负责……”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叹声。
阮雄咋舌不已,“真没看出来,这位女老师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副教授了?”
“听说她才27岁,是列宁格勒大学最年轻的副教授。”
马蒂奇用手掩嘴,小声透露道:“不过说来也奇怪,她本科毕业于列宁格勒财经大学,按理说读的应该是经济相关的专业,不知道为什么读副博士的时候,跨专业到了语言系?”
“喔?”
吉米挑了下眉,原本在意的只是她康斯莫尔指导老师的身份,现在对她整个人多了几分好奇。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阮雄疑惑不解。
“如此美丽动人的老师,稍微一打听不就能知道吗。”
马蒂奇仿佛在欣赏珍宝一般,不禁失神,“当初面试的时候,我就觉得她有股独特的气质。”
“什么气质?”
阮雄问出了众人都想问的问题。
马蒂奇张了张嘴,“我也说不出来,她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她真的是那种,很少见那种。”
吉米双手抱怀,若有所思地盯着索菲亚,不知为什么,她总给自己一种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感觉。
就是那个把俄国带到巅峰而被冠以“大帝”头衔的女沙皇,号称“俄国武则天”。
………………
对于台下的窃窃私语,索菲亚早已习惯,视若无睹,语气平静道:
“今后,无论是在学业上、生活上,还是思想上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现在,请各位同学介绍一下自己,姓名、国籍、所选专业、爱好特长……”
被点到名的第一名同学站了起来,腰板挺直,中气十足,“我叫李正东,来自北朝。”
一个接一个地完成自我介绍,轮到吉米时,刚说出自己的名字,立刻引来众人的侧目。
一道道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而当他说出自己报考的专业,满堂更是一片哗然。
“东方学?”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感到陌生。
“列宁格勒大学的东方学,最早可以追溯到1819年圣彼得堡大学设立的东方语言部。”
“后来在1855年扩展为东方语言系,经过将近一个世纪的发展,在1944年改为东方系,开始系统地对包括华夏在内的亚洲国家进行研究,是一门历史悠久且底蕴深厚的学科……”
索菲亚解释得清晰明了,随即话锋一转,“吉米同学,你能说说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吗?”
总不能说以后可能搞到钱,要“润”去华夏吧?
吉米考虑到如今两国的复杂关系,只能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是“兴趣使然”。
“噢,什么样的兴趣?”
索菲亚用审视的目光凝视着他。
吉米眼见她似乎不肯轻易放过自己,正中自己的下怀,略一沉吟,顺势抛出个有深度的回答。
“我认为,通过了解东方,特别是华夏,可以更深入地了解我们自己的国民和国家。”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索菲亚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趣。
吉米故作深沉道:“俄国的文学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俄国曾有过一段非常经典的描述。”
“他说,‘在欧洲,我们是奉迎者和奴隶,在亚洲,我们是主人。在欧洲眼里,我们是鞑靼人,在亚洲眼里,我们是欧洲人’,俄国的国民性就如同国徽上的双头鹰一样,一头看着西方,亲善西方,一方看着东方,吞噬东方,我觉得这种双重身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历史、文化……”
这一番话说完,教室里一片安静。
别说俄语不好的留学生,就是亚历山大这些本国学生也听得一头雾水。
虽然听不懂,但大受震憾,只觉得老大不愧是老大,说话就是有水平!
索菲亚灰蓝色的眼眸闪过讶异之色,继《苏维埃进行曲》之后,自己再一次为他感到震惊。
眼睛在吉米的身上停留了许久,直到察觉到气氛因为刚才的话题而变得略显沉闷,才拍了拍手。
“啪啪。”
她的脸上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大家都介绍过自己了,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接下来我给同学们讲个笑话,放松一下。”
“一个老师在语文课上问,‘请问《安娜·卡列尼娜》是谁的作品?’”
“第一个学生被点起来,说不是我写的,而后被点到的第二个学生也说,不是我写的。”
“老师之后又问了好几个同学,结果都说不是他们写的,老师心情郁闷地下了班。”
“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个在克格勃工作的老同学,他问老师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高兴。”
“老师说,‘我今天上课问我的学生,《安娜·卡列尼娜》是谁写的,他们居然都说不是他们写的’,老同学拍拍胸脯向他保证,‘没问题,我来帮你解决’。”
“到了半夜,老师正睡得迷糊,突然电话铃声大作,接起来发现是老同学,他正非常兴奋地说,‘没问题了,那几个小子已经全招了,说《安娜.卡列尼娜》是他们写的!”
话音落下,教室里立刻爆发出有些克制的笑声,气氛随之欢快了不少。
马蒂奇嘴角不住地往上扬,却见亚历山大等人非但没笑,而且脸上多少带着紧张不安的神色。
“你们为什么都不笑啊?”
“不要随便乱笑,无论多好笑都不能笑。”吉米耸了耸肩,“也许老大哥在注视着你。”
亚历山大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老师,这种笑话还是不要说为好,万一被克格勃听到……”
即便俄语水平不好的马蒂奇,一听到“克格勃”三个字,脸色顿时一变,惊慌失措道:
“老、老师,学校里真的有克格勃吗?”
看到阮雄他们被吓得闭上嘴,吉米差点笑出声。
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克格勃近乎是克苏鲁,不可名状!不可直视!不可倾听!
西冰库大酒店跟卢比扬卡比起来,都称得上是五星级贵宾服务了。
“放心吧,同学们,大学是教书育人的地方,哪会有什么克格勃。”
索菲亚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不过,我刚才那个笑话确实不适合在外头随便乱讲。”
“我刚刚只是给你们举例示范,希望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
接着把话题一转,交代了校规校纪、课程安排、考勤制度等一系列注意事项,便宣布班会结束。
……………………
9月的列宁格勒虽已没了白夜,但日落的的时间依旧很晚。
索菲亚在夕阳的余晖中回到家,一推开门,就看到马克西姆雷打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我回来了!”
打完招呼,她仿佛脚底抹油般,想溜到厨房去,“妈妈,我来给您打下手吧!”
“索菲亚!”
马克西姆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她喊到自己的跟前。
“爸爸。”
索菲亚眨巴眨巴眼睛,试图萌混过关。
马克西姆目光如炬地注视着:“我听切尔科索夫说,你上周去了卡累利阿地峡的那片森林,秘密加入了丘拜斯的改革俱乐部,还有他那个青年经济学者小组?”
“是的,爸爸。”
索菲亚收起伪装,大大方方地承认。
“为什么要加入!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跟这群崇尚西方经济学的知识分子走得太近。”
马克西姆放下报纸,眼神如刀,“他们的那套理论充满了……”
“荒谬、谎言和无用,我知道。”
“我加入俱乐部不等于我认同他们的观点,我这完全是在帮您打入内部。”
“听听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想着给您多收集点情报和证据。”
索菲亚抢过话头,走到父亲对面的沙发坐下,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胡闹!这些工作由第五局的同志负责,还用不着你来当这个线人。”
马克西姆没好气地瞪了眼,语气却缓和下来。
身为列宁格勒克格勃第五局的局长,他们的职责就是监视学生、教师,乃至文艺界的知识分子。
在内部又被称为“知识分子和青年局”,一旦学校里冒出类似lgbt的苗头,立刻就会重拳出击。
而且关的不是卢比杨卡大酒店,而是精神病院。
没错,第五局有权把“发了疯”的人关进精神病院,并开具“妄想症”的病历证明。
“我也想体验一回克格勃的工作。”
“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克格勃的一份子。”
索菲亚眼里带着几分幽怨,“为此还特意学了英语、德语、法语、日语,甚至还有汉语。”
“结果您和妈妈偏偏不让,我就只好报考了经济管理学。”
她心里有万般的不甘,列宁格勒财经大学经济学院可是苏联经济人才的摇篮。
结果自己未能如愿地进入计委,而是被安排到列宁格勒大学教书,去的还是语言系。
当真是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
“索菲亚,别再说了。”
马特维耶娃从厨房走出来,替丈夫打圆场,“我们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
“这些年有关经济的争论越来越激烈,爸爸不想你被牵连到里面。”
马克西姆揉揉眉心,疲态尽显,“至于克格勃,那就不单单是危险了……”
索菲亚不免吃惊,尤其当听到内务部最近势头很猛,隐隐有压过克格勃一头的趋势,脸色一沉。
“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
马克西姆叹口气,“你只需要知道,我和妈妈不会害你的。”
索菲亚撇了撇嘴:“可是我在学校里也过得不太安生……”
“是不是诺维科夫那个蠢货又纠缠你?”
马克西姆心领神会,眉头立马皱了下来。
索菲亚点了点头,不无厌烦道:“像苍蝇一样,真的是烦死了。”
“苏卡不列,让他滚蛋!”
马克西姆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我克格勃的女儿怎么可能嫁到内务局去!”
………………
PS:苏俄女性名字常以娃、娅结尾,婚前使用父姓,婚后改用丈夫姓氏。
像马特维耶娃,就是丈夫的姓,所以马克西姆的名字叫马克西姆·马特维耶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