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学前的一个月里,吉米每天读书看报,坚持晨跑,在外帮着特鲁索娃照看摊位,在家主动分担家务,活脱脱一个积极向上的待业青年,完全没有半点为犯罪而生的律贼的样子。
时光飞逝,转眼进入9月。
奥丽娅正式升入10年级,相当于华夏的高二。
吉米也收拾好行李,婉拒了姑妈的陪同,独自一人来到列宁格勒大学报到。
在利落地办完所有入学手续之后,脚步轻快地走向为预科生提供的宿舍。
列宁格勒大学一共有21个宿舍。
其中有12栋位于彼得宫区,8栋在瓦西里岛区,还有一个在涅瓦区。
吉米的宿舍就在瓦西里岛,一座5层楼高的巴洛克风格的大楼赫然矗立在自己的面前。
与华夏按性别严格划分不同,老毛子分配宿舍是根据专业来安排的。
也就意味着,同一栋楼里,甚至同一楼层里,男女都是混住在一起。
幸亏这里是苏联,幸亏这里不是前世,要不然宿舍里的男生可能要大难临头,变成保研丹。
吉米拾级而上,来到4楼,径直地往自己的寝室走去。
苏联学校宿舍的格局完全标准化,也就是莫斯科的大学和列宁格勒大学的宿舍不能说千篇一律,至少也可以说是一键复制粘贴,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改点细节老毛子都懒地改了。
一个楼层里统一有一个公共厨房,一个公共洗衣房,以及三个大套间。
每个套间有两个可以容纳2到4人的寝室。
吉米被分到一个四人间,他轻轻地推开寝室的房门。
“咚咚咚。”
一个黑发亚洲面孔和一个棕色白人面孔的年轻人听到敲门声,立刻投来目光。
“你们好!”
吉米打着招呼,把行李提到自己的床位边。
“你、你好,我叫……”
黑发青年并不擅长俄语,最后不得不放弃,改换成流利的英文,“我叫阮雄,来自安南。”
吉米回了句“幸会”,那个棕发白人眼前瞬间一亮,主动地上前一步,自我介绍。
“你会说英文?那真的是太好了!”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内马尼亚·马蒂奇,来自南斯拉夫,你可以叫我‘马蒂奇’。”
“你是南斯拉夫族?”
吉米握了握手,笑着用英语交流。
70年代,南斯拉夫官方专门设立了个“南斯拉夫族”,并鼓励境内的公民把自己原先的民族身份改成“南斯拉夫族”,以促进民族融合。
“不,我是塞尔维亚族。”
马蒂奇摇了摇头。
吉米对他的好感度瞬间飙升,眼里随之带着几分同情和惋惜。
“很高兴能认识你们,我叫吉明·尼古拉耶维奇·维克多,你们直接叫我吉米就行。”
“你就是那个吉米?!”
阮雄激动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马蒂奇则是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
“怎么,你们听说过我?”
吉米略感疑惑。
马蒂奇兴奋不已,“当然,你知道不知道校园里到处都在流传你预科面试的故事。”
“是吗?都是怎么传的?”
吉米扬起眉梢,没想到自己人还没正式入学,就已经成学校名人了。
“他们说你当着所有考官的面,脱掉上衣,露出了导师的纹身。”
阮雄紧紧地盯着他的胸膛看。
马蒂奇追问:“他们还说,你面对考官的质疑时,还唱了一首歌证明自己,真有这回事吗?”
“没错!”
吉米坦然承认的同时,把行李一点点地摆放好。
马蒂奇迫不及待道:“那首歌叫什么名字?”
“苏维埃进行曲。”吉米开始动手铺床。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光听名字就霸气十足。”
阮雄细细地回味一番,然后提了个让他觉得有些难为人的请求,“能不能请你给我们唱一遍?”
马蒂奇也抱有同样的想法,眼巴巴地望着吉米,目光中夹杂着几分期盼。
吉米想了想,似乎找不到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又考虑到这是个拉近室友关系的好机会,于是答应了下来,用手拍着墙壁打出节拍,慷慨激昂地唱道:
“……每一寸土地无不将唱响:首都,伏特加,我们的苏维埃巨熊!”
“乌拉,乌拉~”
虽然只是一小段清唱,但磅礴的气势和高昂的情绪让两人热血沸腾,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马蒂奇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太棒了!怪不得你这首歌能征服考官们!”
就在此时,寝室门“哐”地一声被一只脚踹开,一个虎背熊腰的黑发壮汉大步流星地迈了进来。
看着他那张欧亚混血的脸,吉米在监狱里看过类似的面孔,一眼就认出他是鞑靼人。
果不其然,亚历山大把大包小包扔到自己的床位上,粗声粗气地自我介绍道:
“同志们,你们好,我叫亚历山大·巴拉巴诺夫,来自鞑靼斯坦共和国的喀山。”
“他说他的名字叫亚历山大·巴拉巴诺夫……”
吉米深知马蒂奇和阮雄不熟悉俄语,便主动地为他们翻译。
好巧不巧,亚历山大懂鞑靼语懂俄语,唯独就是不懂英语,于是吉米就成了三个室友的翻译器。
“哈哈哈!”
亚历山大热情洋溢地给马蒂奇、阮雄,来了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但当轮到吉米时,得知他就是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人物,脸色变得格外古怪,仿佛在说:
就他吗你叫吉米啊?
…………………
叽里呱啦一阵交流,众人渐渐熟络起来,彼此间的陌生和隔阂也随之消失。
吉米咽咽口水,润润因翻译而沙哑的嗓子,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个寝室没我就得散了。
而后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红牌伏特加,目光扫过三位室友,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同志们,今天我们从世界各地聚集在同一座学校、同一间寝室,这是极其难得的缘分!”
“按我们这里的规矩,这样的喜事,无论如何都要喝上一杯,好好庆祝一下!”
“光喝酒没有菜怎么行,我这里有牛肉,正宗的鞑靼牛肉。”
亚历山大取出一个油皮纸,里面装的是混着洋葱、辣椒和香草的牛肉。
“还有我!”
“我也有!”
马蒂奇和阮雄也大大方方地贡献出自己带来的特色食物,塞尔维亚火腿以及越式法棍。
四人围坐起来,一边喝着酒分享美食,一边更加深入地交流。
阮雄微醺着脸说,自己是追随表姐的步伐来苏联读书的,表姐在莫斯科的门捷列夫化工大学读经济管理学,而他本人报考的是无机化工,最大的愿望就是学成归国,进入化学研究所。
“亚历山大报的是石油方面,我的是机械工程。”
马蒂奇凝视着吉米,“你报的是什么专业?”
“东方学。”
吉米脱口而出,立刻引来三人的惊呼,尤其是亚历山大的审视。
“这是研究什么的?”
阮雄皱了皱眉。
“简单地说,就是专门研究非洲和亚洲经济、历史、文化、语言的学科。”
吉米咂摸了下嘴,“其中也包括你的国家,安南。”
几轮推杯换盏下来,马蒂奇和阮雄已经不胜酒力,眼神变得迷离,统统败下阵来。
一个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满脸通红,一个摇摇晃晃地起身,踉跄着往厕所走去。
寝室里有厕所有洗漱台有贮藏室,但唯独就是没有浴室。
洗澡的地方被安排在地下一层,由于是公共淋浴间,所以只能一三五归男生,二四六归女生。
至于礼拜天,单数周归男生,双数周归女生。
吉米搀着马蒂奇,把他扶了进去,转过身时,就注意到亚历山大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眼神锐利,意味深长。
亚历山大咀嚼着牛肉,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吉米,你胸前的纹身,真的是因为你仰慕导师才纹的吗?”
“当然!”
吉米坐回到位子上。
四目相对,亚历山大嘿然一笑,“你就别跟我装糊涂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你知道什么?”
吉米拿起酒杯晃了晃。
“吉米,你这就不够坦诚了。”
“也许别人看不懂你那纹身的意思,但是我一定能看得懂。”
亚历山大见吉米默不作答,酒精上头的他不耐烦地扯开自己的衣服,把纹身统统地露了出来。
就见他的前胸纹着十字架,蕴意着“我对兄弟们肝胆相照,至死不会出卖!”
吉米又瞄了眼他纹着棕熊的后背,以及肚皮上的抱着圣子的圣母,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这个抱子圣母像是在暗示,这个人从小就开始犯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