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李府前站定,路栖鹤扬了扬手,示意她继续说。
“我突然浑身发冷,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和一句‘你是谁?’。身体多处传来细密钻心的疼痛。”
南知意紧张地觑着男人。
其实她自己也刚接受这事。
当时马车上李万财和她产生肢体接触的时候,她自己应该是和他共感了,才会看到听到这些。
现在想来,那句“你是谁”就是李万财的嗓音。
矜贵的男人挑了挑眉,“吱呀”一声推开李府被封锁起来的大门。
“啊!”
南知意看到院子的情景后双腿发软,直直向后倒去,她害怕地闭上双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手臂被一只坚硬微凉的手扣住,她抬头,撞进男人深不见底的冷眸中。
“毛躁。”
丢下两个字,路栖鹤转身走进李府。
南知意瘪了瘪嘴。
她没想到路栖鹤会带她再来李府,更没想到迎面便看到这么可怖的场景——
已是傍晚,满院纸人挤得密不透风,个个歪扭成常人绝无可能摆出的诡异弧度。
纸糊的眼珠泛着蜡黄的光,直勾勾钉死在大门方向,眼白处还沾着细碎的黑灰,纸皮下的手指蜷曲着。
哗啦…哗啦…
中心一个青衫纸人被风卷得左右摇晃。
浆洗得发硬的金线绣云纹在惨淡日光下闪着妖异的冷芒,末端垂着的铜铃偶尔发出“叮铃”一声响。
纸糊的嘴唇裂着道豁口,露出里面模糊的纸絮,眼窝里塞满了灰扑扑的羽毛。脖颈处,一把点睛用的细木刀正斜斜插着,鲜红的液体正顺着青衫往下滴。
空气中飘着一股纸浆混着铁锈的腥甜。
院角的古井泛着黑沉沉的光,水面倒映着满院纸人的影子,随着水波扭曲变形。
路栖鹤双手环胸靠在树下,眼睑半垂,指尖漫不经心地捋着袖口:
“刚刚的故事,你编了多久?”
他自认是一个坚定的无鬼神论者,南知意说的什么疼什么冷,狗都不信。
她一定还有什么事瞒着他!
反观南知意这边,她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睫羽急促地眨了两下。
“您不信我?”
没有得到回答,她索性摆烂,从旁捡了根小树枝杵在地上郁闷地画圈,发髻下的红绒球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可那确实是我看到的……”
路栖鹤张了张嘴,原本冷冽的眼神泛起一丝波澜。
李万财失踪这件事已经在郓城闹得沸沸扬扬,但他们官府掘地三尺,连李万财的一根毛都没找到。
难道这小姑娘说的是真的?
路栖鹤摇了摇头。
重申一遍!
他是一个坚定的无鬼神论者,她说的话狗都不会信!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是人。
狗不信,人倒是可以信。
正打算再试探几句,路栖鹤却看到女人眉梢眼角处的小脾气全然凝固。
南知意正站在青色的纸人面前,右手轻轻触碰到纸人惨白的脸上。
共感瞬间席卷到南知意的四肢百骸。
她浑身骤冷,关节处钻心的疼细细密密蔓延开来,粗重的呼吸声像破风箱般撞进耳膜,和上回李万财那道分毫不差。
不过这回,眼前不再是漆黑。
室内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尘埃在空气中疯狂翻滚。
南知意依稀能看见面前立着一张发黑的长桌,桌面上整齐排列着数件闪着诡异又冷冽的银光的器物。
她拼命想看清,身后的门却突然发出一阵刺耳声响。
视角一转,让她直直对上了门口的身影。
南知意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倒吸的凉气也卡在喉咙里。
来人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
眉骨处雕着狰狞上扬的赤金纹路,鼻翼两侧刻满繁复的梵文咒印,泛着青黑的暗光。眼窝处,镶嵌的黑色石子冒充瞳孔,眼尾斜挑至鬓角,缀着三枚猩红泪滴状宝石。
面具中央的嘴唇处生硬地一张一合。
一道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嗓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钻进南知意的耳膜:
“今夜子时,送你上路!”
回神时,南知意看到路栖鹤正半蹲在自己面前。
她原本亮闪闪的眸子因疼痛被氤氲的泪光模糊,泪痣浸在湿意中,像颗小朱砂。
撕心裂肺的痛慢慢消退。
刚刚她应该是又和李万财共感,看到他能看到的东西了。
可这回共感又是为什么?
明明她没见到他,更没碰到他。
“大人,李万财应该还活着,我感受到了。”她混沌的眸逐渐清明,小脸上写满了焦急:
“我听到有人说子时要送他上路,只可惜声音嘶哑,性别难辨……”
恰在此时,一个捕快穿着的男人朝路栖鹤恭敬行礼,打断了南知意断断续续的话。
“路大人!苏仵作有请。”
*
“我在纸人脚踝处找到块小木牌,上面用朱砂写着李万财的名字。”
一身月白锦袍的郓城仵作苏景然坐在路栖鹤对面,将托盘轻轻放到案几上。
“纸人眼中塞的是涂了一层白磷粉的干乌鸦内羽,呈蓬松放射状,阳光下会折射出暗蓝或者暗紫的光,这就是你在第一现场看到无数飞蛾的缘故。”
苏景然边说,边用自己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另一只手上比划。
“同时,纸人指缝中还有灰褐色的毛发状物,长度几乎一样,不像是人的毛发。血迹也不对劲,粘稠却无腥气,还带着淡淡的草木味道,应该是鸡血掺了些艾草。”
话毕,苏景然向前探了探身子。
“在郓城,富贵人家都会提前找纸扎匠准备纸人,在阴历七月十五的时候烧掉以表思念。作为郓城首富,李府的祭典永远阵仗最大。但纸扎匠中流传着一个规定,不扎活人……”
“这纸人身上的胶已经干透,说明扎于几周之前,那时候李万财正好好地活着,也没有失踪。”
路栖鹤点头表示了解,他伸手招呼刚归来的王捕头。
“去查李府聘请的所有纸扎匠和人员流动。”
看着王捕头离去的身影,路栖鹤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腰间的墨玉牌,瞳色在光影下更显浓黑。
“难得见你露出这种表情。”
看着默不作声的他,苏景然扬了扬浅弯着的眉峰,唇角勾起一丝温润的笑意。
“八卦一句,抗旨退婚可不像是路兄你平日的做事风格。”
路栖鹤捏起茶杯晃了晃。
“我是什么风格?再说,我不能耽误人家。”话毕,他嗤笑一声,将清茶一饮而尽。
苏景然闻言瘪了瘪唇:“贬到哪里不好,偏偏是郓城,可别告诉我你一点都没插手。”
路栖鹤失笑。
“当然。”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