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也仿佛冲刷不掉林家小院的悲惨气息。
林凡就那么抱着母亲冰冷的身体,在雨中和废墟里坐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雨水渐歇,他才仿佛一具提线木偶,缓缓动了一下。
身体早已麻木,伤口被雨水泡得发白,但都比不上心里的冰冷和空洞。
他轻轻将母亲放平,用手,一点点合上她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然后,他挣扎着起身,在狼藉的屋子里翻找。找出一床还算干净、但打满补丁的旧床单,小心翼翼地将母亲的遗体包裹好。
他需要安葬母亲。
可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一口薄棺都买不起。
最后一个念头,驱使他走向村里唯一可能,也是他最不愿求的人家——村长家,也是柳如烟的家。
柳如烟,那个曾与他一起长大,曾一起在河边追逐,曾让他心中有过朦胧憧憬的女子。她的父亲是村长,是村里唯一能在明面上与张屠户说上几句话的人。
尽管知道希望渺茫,尽管自尊心如同在砂纸上摩擦,但为了能让母亲入土为安,他别无选择。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一步一步挪到村长家那气派的青砖院墙外。刚想抬手敲门,院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柳如烟正巧要出门,一身水绿色的崭新衣裙,衬得她肌肤胜雪,与浑身污秽、形如乞丐的林凡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对比。
看到林凡的瞬间,柳如烟明显吓了一跳,娥眉蹙起,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用手帕掩住口鼻,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恐惧。
“林凡?你……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她的声音里带着疏离和责备。
林凡看着她,这个曾经让他感到温暖的女子,此刻却如此陌生。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如烟……我娘……去了。”
柳如烟愣了一下,眼神略有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耐:“哦……节哀。”
“是张屠户!”林凡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急切地上前一步,“他抢走了婉儿,还打死了我娘!求你爹,求村长,帮我主持公道!至少……至少帮我娘讨一副棺木……”
“你站住!”柳如烟见他靠近,像是怕沾染上晦气,又退了一步,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林凡,你闹够了没有!”
林凡僵在原地。
柳如烟快速地说道,语气冰冷而现实:“张屠户是什么人?你惹得起吗?你非要闹得家破人亡才甘心?你现在这副样子,怎么主持公道?谁又会信你?”
“可是我娘……”林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你娘已经去了!入土为安才是正理!”柳如烟打断他,“我爹是不会管这闲事的!张屠户现在势大,我们凭什么为了你去得罪他?”
她看着林凡绝望的眼神,语气稍稍“缓和”,却更像是一把淬毒的软刀:“林凡,听我一句劝,认命吧。这就是你们的命。赶紧把你娘葬了,离开林家村,或许还能有条活路。别再……别再给我们家惹麻烦了。”
“认命?麻烦?”林凡重复着这两个词,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他最后看了一眼柳如烟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曾经那点朦胧的情愫,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他什么都没有再说,默默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离开了这座曾经让他觉得高不可攀的院门。
看着他佝偻而绝望的背影,柳如烟轻轻“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裙,对门内的丫鬟吩咐道:“把门口好好扫扫,真是晦气。”
林凡没有回头。
世态炎凉,人心冷暖。最后一根可能求助的稻草,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彻骨的冰寒。
他的心,在这一刻,比母亲冰冷的身体,还要冷。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