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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 抚顺卫,张阿牛

    辽东的一处荒郊野径之上,竟是有人独身一人,明目张胆的徒步前行。

    只是他的赶路速度,着实让人不敢恭维,日行不过二三十里地。

    拦路匪,游散尸,乃至是饿惨了的流民,都会盯上这样的落单之人。

    所以即便是幸存的活人,往往也还是成群结队的抱团求活。

    除非......

    有一种独来独往的身影,却被偶遇的逃灾百姓视作救命稻草。

    不为别的,只因那人身上披着的道袍。

    救苦救难,无量道德天尊。

    这些观念是深植在辽东军民骨子里的特有印象。

    大抵是因为边地苦寒,人们对于信仰的依赖反倒更为虔诚质朴。

    不管是官,是民,是匪,是贼,总有人愿意为这道长行个方便。

    就像当初的西岭村乡民一般,道人帮忙做场法事,就能换得足够吃食。

    用百姓们的话来说,帮衬下山除魔的道士,就是他们这些寻常人积修阴德的一大捷径。

    ......

    “道长,救命啊!”前方小径转出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其实,追着那少年的尸鬼,只是个从附近山坡上意外摔滚下来的瘸子。

    即便它之前不瘸,但摔过这么一遭,还能走路追击就已经很幸运了。

    被尸鬼尾随的少年人,砍柴的斧头早不知丢到了哪儿去,他也没心思赤手空拳的回头搏杀,一片空白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逃跑,直到体力衰竭。

    是的,他干了件蠢事。

    现在即便想拼死一搏,却也没剩多少力气了。

    他本应为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

    但好在,前方瞧见了一道身影,这位道长的出现宛若神兵天降......

    “福生无量天尊。”

    道人轻诵一声,取下避日蓑笠,抽出他那把已经遍布细密卷刃的古旧佩剑。

    少年只是累极之下的随口呼喊,本是不抱多大希望。

    见道长停步以待,镇定自若,本已绝望的少年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缕神采,压榨着所剩不多的气力加快速度。

    “道长!求您救我一救!”

    跑到道人身前,他扶着双膝大口喘着粗气,丹田气一泄,竟是再也走不动了。

    道人提着剑,缓步越过少年瘦小的身躯,迎着那具踉跄追来的尸鬼走去。

    ‘噗!’

    只一剑,干脆利落的刺入尸鬼大张的口舌,搅了个血肉模糊,它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干净利落。

    “道长,道长!”

    见道人杀了尸鬼,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背着行囊缓步东行,少年反倒勉力跟了回来。

    “敢问道长名号?小子也好记您大恩!”

    “......”许是被扰的烦了。

    急着寻找宿营地的道人,终于回了他,“贫道,了道。”

    “道长,您是不是走反了?”少年疑惑道,“大伙儿都说,逃命该往西走才对!”

    说罢,他指了指路径的另一头。

    “我不逃命,”了道真人无奈止步,“小孩儿,你既已捡回斧头,何不快些回去?”

    单从地上的斧头和散落的碎柴,道人就能看得出来,少年人出现在这儿,大概是为了过冬做储备。

    想必,他是在这附近有归处的。

    少年沉默了,小声解释,“砍不够柴,回去也没饭吃......”

    原来,此地乃抚顺卫辖地。

    此地陷于尸口的时日,比西北方向的抚远卫只早不晚。

    这里,却是没有一个名叫李煜的百户武官沿途收拢流民,顺道靖平官路,还试图收复县城。

    有的,只是几伙儿分别占了山头苟活的些许残兵败将,他们顺便‘庇护’着一些逃亡依附而来的左邻乡民。

    没了上官,没了军法......

    山上的日子,反倒能过的像是个人上人。

    只是,粮食越来越少,过冬也很成问题。

    于是百姓们想要留在山上吃饱饭,要么交粮,要么交柴。

    否则......就滚!

    能当逃兵的人,品性本就该是这般的不堪。

    否则,凭什么同队袍泽都殁了,他们这点儿人却能苟活下来?

    了道真人皱眉,问道,“那你家人呢?”

    “死了。”

    少年郎表情平静,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轻飘飘的,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面临一场‘天灾’,除了麻木,他甚至连仇恨这种略显多余的情绪都生不出来。

    他又能去恨谁呢?老天爷吗?

    “那你跟着贫道,又是想做什么?”

    了道真人脚步不停,却还是有意无意的放慢了些速度,方便这个瘦弱的半大小子跟上。

    少年郎想了想,眼神里满是诚恳,“我叫张阿牛,想跟着道长走,活着就行。”

    他尚且不大成熟的心智里,没什么太多的歪歪绕绕。

    既然山上的兵老爷们已经开始不愿给饭吃,那他就活不长久了。

    愿意拔剑救他的道长,肯定是个好人,能活。

    阿牛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母亲,更没有一个貌美的姐姐能委身于人。

    一个半大小子,饭量却比山上的兵老爷还能吃。

    山上的兵老爷实在是无利可图,便不想再养活张阿牛这样能吃的累赘。

    就打发他出去干活......

    死了,那便死了罢。

    搜寻到的粮食不够多,攒下的木柴也不够,那就只能想法子让人变少一些。

    这些心思,他们甚至懒得瞒着张阿牛。

    因为他们笃定了,这小屁孩儿不老老实实地回山上营寨,就一日也活不下去。

    山上的大家现在总是说,‘及时行乐’。

    所以,谁在乎呢?

    了道真人停下脚步,细细地打量着少年。

    不一会儿,他点了点头,“倒也是个好苗子。”

    虽然少年现在身躯瘦弱,但他骨架宽大,就能练得出来。

    “可惜,可惜......”

    若是能寻个安稳地方,好吃好喝养着练上个三年五载,这张阿牛未尝不能传承长山观的除魔衣钵。

    了道真人想了想,抬手欲要掐算。

    他看了看少年的身高,开口问道,“几岁了?”

    “好像,十岁?或者是十一岁吧,不太清楚。”

    张阿牛自己也说不准。

    “嗯......”了道真人干脆掐了两卦,口中默念几句。

    “也好,”随即,他便放下了掐算了一半儿的手势,只随意道,“看来你我确有师徒之缘。”

    “张阿牛,你就暂且跟着贫道上路,做个不入册的道童吧。”

    师徒之缘,了道真人自然是算不出来的。

    但眼缘,心缘,就在己身。

    修道即修心,心若是到了,自然也就百无禁忌。

    他心底觉着,这娃儿的命听着好像是很硬,像是能陪他多走上一段儿路。

    ‘希望......这次的伴儿能坚持的更远一些。’

    ‘不要像上一个那般,半途被尸鬼咬了一口就慢慢失了智。’

    了道真人眼眸中透着股清亮的莫名意味,这世道疯了,他或许也早就疯了。

    可若是,当活着本身都成了执念,那......尸和人还能有什么分别?

    尸修与人道。

    除魔卫道?那他现今该除的是什么魔?又卫的是什么道?

    张阿牛口中,山上人心中的魔,反倒比食人的尸鬼更可怕。

    想到这些,有那么一瞬间,道人眼中透着些许迷茫与挣扎。

    最终,他还是一如既往,决定把命运交还给张阿牛自己。

    自修自命,这亦是道途。

    他是这样,山上的人是这样,张阿牛也该是这样......

    了道真人颇为随性的想到,‘痴儿,若是随我往东,此后路途便只能生死由天,且行,且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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