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昏暗,一些人影已经走上街道,向着同一个方向汇聚。
“老孟......”
“老常,你也来了。”
西城门驻兵室旁的火光照耀下,一个又一个老相识互相打着招呼。
说来倒也唏嘘,他们这些老卒卸下甲胄,安居府宅,最年轻的也已经退了三年。
甚至有一位‘老前辈’,自沙场退下养伤已有十年光景,却还是靠着手中刀枪,护得身前三尺清净。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曾经历经百战余生的悍勇之辈。
‘咯吱——’
驻兵室虚掩的木门被人推开。
张承志从中走了出来。
他抱拳道,“诸位,先来借着炭盆取取暖,咱们还得再等上一会儿。”
在他身后,亲兵张阆和值夜什长张旺隔着皮手套,合力抬着火盆从屋中走了出来,摆在城门洞当中。
在场的几个老卒没什么回应,他们只是用力裹了裹皮甲外加穿的大袄,往张承志身后能够躲风的城门洞更里面钻。
也有人干脆蹲在火盆旁边,烤起了火。
一阵沉默过后,张承志默默收起了动作,静站远望街角。
心中默数着人数。
要是连十个人都凑不到,他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再多带些屯卒出城打下手,也算是个法子。
张承志余光瞥向努力把自己缩在棉衣里的军户张旺,旋即摇了摇头。
换做以前,这样惫懒的家伙想要当上屯卒什长,不往上面塞个几十两银子,想也别想。
如今这世道......不提也罢。
大家伙儿还能活着喘气儿,就已经殊为不易了。
滥竽充数,也只是无可奈何。
“老宋,来这儿!”
陆陆续续又来了两家。
城门洞里凑齐了抚远卫里的孟、宋、常、张四家,还有几个主家死绝了的沉默老卒。
此张非张承志之张家,而是出自另一位同姓不同宗的张氏百户。
‘三个雏儿,十几个老东西......’
张承志心下想着。
‘算上我和张阆,能凑五个甲兵打头阵,加上十几个老练侧卫。’
算清这笔账,张承志心下一松,微微颔首。
这样一来,今日一行总算是有了着落。
......
在清晨的阳光照射下,抚远卫城门缓缓打开。
一众身影排成队列,默默行军。
其实,张承志只有一条路线可用。
那就是自南门上城,经由床弩屯驻的西南角楼,沿着西段城墙直抵西北角楼。
张承志心中想着路线,眸底却不由一黯。
西北角楼甬道里,昔日为其断后的‘张虎’等人......或许还有机会见它们最后一面。
很快,李忠带人拦下了他们。
“张大人,”李忠抱拳见礼,随即指着他们这一行人问道,“你们这是?”
张承志侧身,朝卫城方向抱拳,回答道,“李大人的意思。”
“今日由我,往北边角楼去,把它夺回来!”
他的表情甚至显得有些迫切。
张承志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不好意思。”
“这是李大人的手书,上面有大人的印记。”
他从怀中掏出昨夜就由李煜派人送来的书证,给李忠查阅。
李忠也不客气,双手接过,仔细读字。
‘为救民保天下之大计,兹委派张承志,率人靖复县城西北之角楼,以为后用。’
‘李煜,乾裕三年秋。’其上加盖有顺义百户红印。
这字迹,这印章,李忠一眼就认了出来。
确是家主亲笔无疑。
至于为何昨夜李煜不派人往这边通知。
这是因为,城门傍晚落闸,一旦封门,整夜不开,这是军中惯例。
这等小事,也不值当来回折腾,一纸书信了事。
至于为何不派人证。
也是李煜的意思,他若是往张承志拉扯的这支临时队伍中派了人,其意味就有些变了。
有些时候,不下场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李忠将书信交还,让开道路。
“张大人,请。”他侧身邀请张承志往他驻防的西南角楼里进。
李忠指着封路石障,解释道,“张大人,实在不好意思。”
“昨日为了防尸,弟兄们索性就地取材,垒了这么个屏障封口。”
“要是没有它,我们也不敢待在这角楼里过夜。”
张承志点点头,“李忠兄弟不必解释,我明白。”
“既如此,那我就让人清出个空缺,才好出入。”
“自当如此,”李忠并不反对,反而朝一旁看热闹的五个夜班屯卒叫来,“你们都听见了?”
带队的伍长一脸迷茫的回应,“是,我等听见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一起搭把手!”
李忠打发着他们去帮忙。
真指着这么一群白首老卒干苦力活儿,那张承志待会儿也不用指望他们还能做事了。
这五人苦着脸,就连打了一半儿的哈欠也给硬憋了回去,“喏!”
没办法,他们又不可能撂挑子不干。
只能把大家昨天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又重新恢复原貌。
......
“张大人,若是顶不住,尽管往回退。”
李忠指了指天花板,“望台上有大家伙,够支援你们的了!”
安置在上面的这架床弩,就是角楼里这一什孤军敢孤立在外的最大底气。
也是李煜派李忠前来看守的原因所在。
珍贵且难以移动的守城器械,值得他派专人看护。
“多谢!”
张承志拱手拜别,带着养精蓄锐的兵卒们沿西段城墙向北。
走出角楼外,乍一见光,张承志不由眯了眯眼睛。
旋即,他看到了前方城墙马面上耸立的熟悉箭楼,心神有过瞬间的恍惚。
故地重游,竟已是恍如隔世。
这里,是他死中求活的来时路。
前面西段城墙的尽头,更是他为之折戟的伤心地。
张承志不由地细声自语,“呵,还真是造化弄人啊......”
“兜兜转转,我竟是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