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飞背着手,在地图前缓缓踱步。
他的皮靴踩在地板上,发出规律而压抑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方立功的心上。
方立功笔直地站在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他知道,团座正在进行一次至关重要的思考,任何一丝打扰,都可能是一种罪过。
终于,楚云飞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张地图上,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立功,拥有如此实力,却甘于在晋西北这片泥潭里搅动风云,其志绝不在于一城一地的得失。”
他转过身,看着方立功,眼神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他们在下一盘大棋。”
方立功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团座的分析,已经从这支部队的“实力”层面,跃升到了更可怕的“意图”层面。
楚云飞缓缓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是南京方面隐藏最深的王牌。”
这个猜测一出口,方立功的呼吸便是一窒。
楚云飞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棋子,落在方立功的心盘上。
“一支装备、战术、理念全面领先于时代的实验性部队。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城略地,而是作为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在开战两年后,战局最焦灼的时刻,插入日军华北方面军的心脏地带。”
他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山西、河北、察哈尔的广袤区域上,划了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圈。
“他们的目的,是在这里制造一场可控的、烈度足够的混乱。测试新装备的极限,演练新战术的可行性,同时,把日军的注意力、兵力部署、后勤补给,彻底搅成一锅粥。”
楚云飞抬起头,目光灼灼。
“他们是在为我们整个华北战区的大反攻,做前期准备和战略试探!”
“嘶——”
方立功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猜测太过宏大,也太过骇人。将一支连番号都没有的部队,直接拔高到关系整个华北战局的战略层面,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想象力。可仔细一想,这似乎又是唯一能解释对方那“雷声大、雨点小”诡异行径的合理解释。
然而,楚云飞却缓缓摇了摇头,脸上的凝重之色不减反增。
“但这个猜测,有一个致命的漏洞。”
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第二种可能……更可怕。”
作战室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楚云飞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诉说一个禁忌的秘密。
“他们,根本不是我们中国的部队。”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方立功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云飞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下去,他的思路清晰得可怕,也冰冷得可怕。
“他们的装备、战术,都带着浓厚的异国风格,这一点我们早有共识。但无论是德械还是苏械,都从未有过如此夸张的火力配置和后勤能力。”
“尤其是钱伯钧刚刚汇报的,那种来无影去无踪的、军级规模的远程精确炮击……立功,你我都是行伍出身,你告诉我,当今世上,哪个国家的陆军,能做到这一点?”
方立功的嘴唇哆嗦着,无法回答。
楚云飞的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恐惧的精光。
“这已经不是战术,这是技术代差,是碾压!”
他猛地转身,双手撑在地图上,整个上半身都压了上去,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那片冰冷的山川河流之中。
“所以,我有一个更大胆,也更合理的推断。”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作战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或许……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海外势力,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地缘政治目的,在拿山西当棋盘,拿我们和日本人,当他们的棋子!”
“他们在这里测试新式武器,演练未来战争的模式!我们每一次惨烈的厮杀,每一次流血牺牲,在我们看来是保家卫国,在他们眼中,或许只是一串冰冷详实的实验数据!”
这个推断,像一只无形的冰冷巨手,死死地攥住了方立功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无论是南京的秘密王牌,还是海外势力的棋子,这两个猜测,无论哪一个,都让楚云飞和方立功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他们意识到,自己和358团,正处在一个巨大漩涡的边缘。这个漩涡的深度和广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甚至超出了这场战争本身。
在这股力量面前,他们引以为傲的精锐之师,渺小得如同一叶扁舟。
许久,方立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团座,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楚云飞缓缓直起身,一夜未眠的他,眼中非但没有疲惫,反而燃烧着一种极度冷静的火焰。他看着地图上那几个刺眼的红圈,像是在看几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方立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终于,他转过身,看着一脸煞白的方立功,下达了命令。
“传我命令,严令部队不得以任何形式,主动接触这支部队。”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静观其变。这盘棋,我们暂时还不够资格下。”
“但是,”楚云飞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必须知道,这股力量,究竟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