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花园小径上行走时,柳溪总在一旁偷偷盯着柳余单薄的身影。
炙香从瑶儿那打听到了被柳余刻意隐瞒的真相。
因被宫人克扣餐食,发霉发馊的菜肴吃伤了柳余的肠胃,于是他干脆饿着自己,硬生生改了用晚膳的习惯。
柳溪听得一阵心疼,难怪他这样清瘦。
她出声叫住柳余,几乎是立刻便听到了他的回应。
“先前姐姐说的那些话,阿余考虑的怎么样了?”
一声阿余,叫的柳余身子猛然一滞。
“姐姐叫我什么?”
“阿余呀,总是七弟七弟的唤你,显得好不亲近。”
柳余腼腆的挠了挠头,憨笑了两声。
“阿余好,阿余好呀。”
“只要姐姐叫得开心,给阿余改个名字都行。”
柳溪被他这啥样逗得忍不住发笑,可笑着笑着,一股心酸弥漫心头。
宫中尽是拜高踩低之辈,柳余的十年时光该是何其凄惨,柳溪不难想象。
她更加坚定了想帮助柳余改变现状的决心,最起码,要对得起他唤自己这声姐姐。
眼下,重要的是要弄清楚陛下对柳余是什么态度。
柳溪叫人打听过,陛下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七皇子,那些皇子公主必须出席的宫宴,柳余总是被用各种借口阻拦他露面。
有时是说他一身病气,恐惊扰圣驾。
有时说他穿戴寒酸,丢了皇家脸面。
只要这一切不是陛下所默许,便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几人沉默的绕过花坛,被深处传来的讨论声吸引了注意力。
“你也这么觉得吗!”
“当然了,你说陛下膝下皇子众多,唯一一个女儿偏偏是妖妃所生。”
原本只当是园内当值婢女凑在一起闲聊,却没想到自己是话题中的主角。
柳溪扯住一旁要开口训斥她们的炙香,示意自己想继续听下去。
“反正我觉得公主和陛下长得一点都不像,她那张脸,和死了的妖妃如出一辙,盯着看久了呐,真是让人心生恶寒。”
面对流言蜚语,柳溪并未怒上心头。
宫中婢女如何敢随意嚼皇子舌根,她深知其中道理,这背后定然有旁人指使。
几句话中里外提到妖妃数次,意图倒是明确。
妖妃惑世,社稷不保,江山易主,祸毁天下。
钦天监只用这十六个字,便要了母妃江氏性命,累的柳溪与柳彦两人备受冷眼。
这是贵妃当年的手段,轻而易举便除去了对她地位威胁最大的江氏。
眼下,贵妃又要用同样的方式,除去她柳溪这个碍眼又不听使唤的棋子。
这么多年过去却毫无进步,柳溪真有些瞧不起贵妃了。
柳溪不语,只是在思索下一步对策,却不料被柳余误会成了心碎失语。
他悄悄抬手,捂住了柳溪的两只耳朵,又轻轻将她的视线挪向自己。
等远处婢女走远,柳余才将双手放下。
“姐姐不必听那些污言秽语,你瞧,瞧弟弟我长得与父皇像吗?”
柳溪哭笑不得,只是真仔细瞧起来,柳余那眉眼唇齿,真就与陛下截然相反。
他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明明有一双杏眼,却因为露三白而在放松神情后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柳溪对此并没多想,只当他和柳彦一样,有个长相突出的生母。
“阿余还小,脸上稚气未脱,当然和父皇不像啦。”
“多亏有阿余在,才让姐姐即使听到了恶言恶语也不觉伤心。”
柳溪用哄孩子般的语气轻声说着,顺便在柳余脑袋上揉了一把。
她得给柳余找个合适的老师,培养他成为一个在其他皇子面前有能力更胜一筹的人,才能让皇帝重新重视他。
这会是个艰难地开端,柳余的身后空无一人,想要成长,只能靠他自己。
几人逛到晚膳时间,柳余重新认识了几条宫道,有平日陛下会频繁经过的,还有通向太后寝宫的。
餐桌上,柳溪难得热闹了一会。
她和柳余聊了许多小孩子才会关注的话题,比如为什么没人将花园池塘中的莲蓬收割起来熬成糖水,反而任由他们枯萎在寒冷的秋天。
柳溪在柳余的身上找回了童真,再看汤水中倒映得自己,真像年轻了好几岁。
折腾到很晚,柳余才依依不舍的从忆怀阁离开。
柳溪放心不下,特意让身边的小夏跟着一路护送七皇子回寝宫。
小夏是霍凛特地派给柳溪使唤的侍卫,可怜他一个八尺男儿,需得弯着腰在柳溪身边假扮太监,才好方便他在后宫行走。
小夏回到忆怀阁时,柳溪仍然在殿内等候,此时已经很晚,屋外只剩草丛中的虫子还清醒着。
“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泥于礼数。”
小夏拱手一拜,“多谢公主。”
他向柳溪汇报起在贵妃小厨房安插眼线一事的进展,并说起了柳彦的身体状况。
“朱正已经获取了贵妃信任,他给五皇子开的方子,也都是些活血增气的进补之物。”
“贵妃为了让柳彦更加听话,凡事也都尽可能顺他心意去做,小厨房几乎每日大鱼大肉不断。”
柳溪满意的点头,“不必操之过急,且先让他威风些时日。”
按照她对柳彦的了解,眼下他这般着急痊愈,定是为了能在岁末大朝会上再次一展风采,好巩固他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有这上进心,贵妃当然好吃好喝供着他。
只可惜,空有一副野心却没长脑子,注定了柳彦这辈子都不会成功。
“若能让他在大朝会前一口气发作,不知我这弟弟到时,会露出怎样绝望的神情呢。”
“对了,既然朱正现在颇得贵妃赏识,不如让他也多关注关注贵妃的身子。”
“贵妃得宠多年却从未孕育过皇子,前些年里,她可急坏了。”
都说病急乱投医,纵使身边有了能依靠的皇子,也终比不过自己十月怀胎亲生的孩子来的妙。
柳溪把玩着手中的珠串,思索着能够将贵妃和柳彦玩弄在手掌的有趣法子。
“过几日,叫朱正悄悄来见我。”
在你将我污蔑成转世妖妃前,先自己感受一下流言蜚语所带来的痛苦吧,贵妃。
柳溪挥挥手,小夏从殿内退了出去,换炙香进来扶她回寝殿更衣洗漱。
几日后,柳溪重新再贵妃身边见到了乳母萧氏。
萧氏也算是改头换面了,如今的她不论举止还是言辞都要规矩许多。
只可惜,人身上的劣根是极为顽固的,后天的暴力只会让她学会如何掩藏,而不是怎样改正。
贵妃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萧氏和香迎,风光出席王昭仪举办的小型茗茶宴。
这种宴会通常是后宫娘娘们闲来无聊,为聚在一起聊天吃茶随便找的由头。
但今日这场宴会,显然是冲着柳溪来的。
“一晃多年,真没想到那妖妃生下的祸种,也能被贵妃娘娘感化调教。”
“臣妾可都听说了,五殿下猎场以身犯险,救陛下与水火,若非娘娘悉心教诲,五殿下哪能有如此胆识和魄力。”
柳溪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声。
瞧瞧今日到场的,一部分位分极低,几乎没有能面见陛下的可能,还有一些是后宫中还算有头有脸的妃嫔,她们共同的作用,便是游走于后宫各处交流些杂七杂八的闲话。
其他几位,王昭仪,萧修媛,徐婕妤,这就都是贵妃手下的爪牙了。
若追究当年江氏被污蔑成妖妃的凶手,这几位首当其冲。
她们没给柳溪多少胡思乱想的机会,很快的,话题便引到了她的身上。
“都说女孩要随娘多些,也不知四公主以后,唉……”
“姐姐慎言,可别让多嘴之人听了去,再拿娘娘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
贵妃假装心疼的摇摇头。
“本宫从不担心什么闲话,当初本宫接纳五皇子,宫中传出多少流言蜚语,你们说,本宫何曾有过一次在意。”
“能替陛下教育好皇子,阻止灾祸,便是本宫最大的心愿。”
说着,贵妃便意有所指的看向柳溪。
“瞧着四公主一点点长大,不知为何,本宫总能在她身上,看到江氏的影子。”
“也许是本宫多心了罢……”
此言一出,便有更多视线向柳溪投来,众人压低声音相互耳语。
徐婕妤立刻奉承道。
“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当年钦天监算出的谶言,臣妾就算现在想来都觉得后怕。”
“为保陛下安危,保江山社稷安定,即使是一点苗头,都应该掐灭才是!”
柳溪眉头一挑,有贵妃撑腰就是底气十足,竟然连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直说。
听到这话,贵妃也有点变了脸色。
她瞪了徐婕妤一眼,又连忙朝着四周环顾,确认大部分人仍然将注意力放在柳溪身上后,才勉强松口气。
“不管怎样,四公主都是皇嗣,是陛下的女儿,只有陛下能够决定她的人生。”
徐婕妤点头称是,不停地用袖口擦拭额头上突然冒出的冷汗。
贵妃还算头脑清醒,直到柳溪和江氏最大的区别在哪。
也许预言能杀死一个倍受皇帝宠爱的女人,但却杀不死身体里流有皇帝血脉的孩子。
不过,有一种情况下除外。
柳溪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坏笑。
贵妃,你猜如若灾祸之名落在一个未成形的胎儿身上,陛下会心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