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今日,多谢母亲为我解围。”
说完,她就伸手去掀帘。
“你我骨肉至亲,几句吵嘴而已,谁家没有?难道还因为这点琐碎事,坏了母女感情?”
庄氏主动拉住宁泱冰凉的手:“娘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我能够操办寿宴,你是为了咱们能在张家站稳脚跟。”
“北境八年,我儿受苦了。这将近三千个日夜里,娘没有一刻不在想你、念你。”
“那一年,汉关战役,听人说,你孤身入营,杀了个七进七出,浑身浴血方得以险胜,捷报传来,举国欢庆。可娘听了这消息后,足足哭晕了六回。那日之后,阿渊和阿澄便偷偷出去卖字画,攒银两,本以为他们会买些吃的、用的,可一日晚上却抱了一尊观音像回来,说要放在屋里,日日磕头,求菩萨保佑长姐平安,庇护南梁无战......”
庄氏说得泪流满面,她将宁泱紧紧抱在怀里,声音压得极低,防止轿外有人听见。
“孩子,你怨我吧。是阿娘无用,是阿娘错信宁元甫!才让你们好不容易来世上走一遭,却要被迫受这番苦楚!”
宁泱喉口哽咽:“我不怪阿娘,从来没有怪过......”
庄氏鼻尖通红,紧握着宁泱的手:“往后,娘什么都听你的。咱们母女俩,好好踏一条活路出来!”
——
陈嬷嬷说要调几个婆子嬷嬷来伺候,被宁泱拒绝了,庄氏说她住过来照顾,也被否决了。
小厮婢女们将老太君赏的东西送进院子便退了下去。
宁泱披着一件墨狐大氅,看着空旷的庭院,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安静。她不习惯被人伺候,在北桑王军时身边也只有遇水一个副将。
她从不让遇水做服侍人的活,有什么杂事粗活,都是两个人一起干。
等院外的人全走了,张恕才从屋里出来。
宁泱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是不是他们送东西吵着你了?对了,我怎么没见遇水?”
张恕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写字——‘救你’。
“救我?”
宁泱皱眉,这家伙该不会单枪匹马地跑去云山寨了吧?
她站起,在张恕疑惑的目光中仔细踩着脚下泥地,一连踩了十几块,终于发现了一处的土很松软。
她蹲下用匕首挖,果然挖出一张纸条。
遇水留了话,说她知道宁泱一定会平安回来,也猜到宁泱会因为要帮母亲夺权而放过四房。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要亲自走一趟云山寨,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在太岁头上动土,什么叫掘坟掘到了姥姥家!
宁泱失笑。
遇水当在伏虎寨待过,当年朝廷下令剿匪,不论罪名,不计手段,统统剿杀,不留活口。
可她和北桑王觉得不行,他于是们欺瞒了朝廷的巡查御史,在伏虎寨深埋三月,将律法通读,一一论罪。
除了处死流放的,也放了不少犯小过的,后来听说,他们大部分都回家种地、行商去了,只有少数几个加入了别的山寨。
张恕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抬手,在她脸上截住了一滴未干的泪,他细细感知着,湿润且温热。
他皱眉看她,眼底一片担忧,像是在问:为什么哭?
“......不是哭。”
宁泱抿唇,一把抓住他那根手指,销毁了‘证据’。
她往桌边一坐,端起红枣汤开始补气血,并开始睁眼说瞎话:“是雨水。”
张恕:“......”
他抬头,只见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我今日很高兴。”
宁泱将张恕的碗拿来,分了他一半红枣汤:“我以为阿娘只在乎弟弟妹妹,可我方才知道,她担心我、在意我,她是爱我的。”
“我......已经没了很多东西,但至少,还有母亲。”
可能是心中芥蒂消除,心情格外好,也可能是对面是一个不会算计她的人,所以,她愿意将自己的儿时说给他听。
张恕一直安静地听着,但他发现宁泱说的故事时间性很统一,全部停止于她八岁离开盛京之前。
仿佛,她的人生在那之后空白了八年。
就在张恕思索之际,宁泱像是醉了一样,忽然一下凑过去。
张恕当即瞳孔一缩,他只觉眼前忽暗,而后,是百花齐放,春和景明。
他没有下意识地躲后退,只是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耳根红透。
二人鼻尖抵着鼻尖,气息互相纠缠。
距离实在太近,他只要略微低头,便能轻而易举攫取到她的唇瓣。寂静的空气中,暧昧在丝丝缕缕浮动。
张恕确定,他想亲下去。
下一秒,宁泱突然撤退,让张恕恍了神。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胖头鱼,被涂满迷幻香的饵料所惑,被钓去了万米高空。结果钓手又不要他了,果断收竿。
导致他不仅没能回到鱼塘,还狠狠摔进了十八层地狱......
他压胸口起伏的情绪,可对面那没良心的却还在笑嘻嘻地问他:“张恕,你是真傻吗?”
这一次,他摇头。
谁料,宁泱又一下笑开:“只有傻子才说自己不傻。”
张恕:“......”
——
宁家
“还敢骗我!”
宁元甫暴怒,他身上还穿着官袍,宁清抽泣跪地,生母白姨娘也跪在宁元甫脚边,呜呜咽咽地擦着泪。
“我有没有说过,对于宁泱,你可以打压她,可以欺负她,甚至可以凌辱她!唯独不许杀她!”
宁元甫气得头顶冒烟,将桌子拍得啪啪响:“张家内斗,你也敢掺和?!就不怕到时候捅破天,张家拿你去给张平悠抵死吗!”
“我问你,宁泱死了,你哥哥若在北桑王军出了差池,谁替他摆平?我去?你去?还是你娘去?!”
“哥哥天资聪慧!去了王军只有坦荡前程,怎么还会需要宁泱那个贱人!”宁清捂着脸怒吼,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爹爹动手打。
一切都是宁泱害的!
她人都去了张家,却还能害她!
闻言,宁元甫瞬间怒目圆睁,宁淞若能和宁泱一样争气,他做梦都能笑死过去!
也不至于替他筹谋一场,还要留宁泱这个祸根活在世上!
他咬牙,扬手又要打,白姨娘见状赶紧抱住他的双腿:“主君息怒!”
“清儿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白姨娘眼珠一转,“但宁泱如今人在张家,不受咱们控制。说起来,她也十六,该相看人家呀。”
宁元甫皱眉:“你的意思是,给她找一门婚事?”
“是呀,主君与刑部的魏尚书不是师出同门吗?他家魏小公子的为人,主君也知道,很是‘不错’。”白姨娘一点一点引导着。
宁元甫沉思了片刻,随后重重点头。
“有理。”
“只管将宁泱嫁去魏家,等魏凤云玩儿够了,再和魏家打个招呼,悄悄接回来。如此,她的生死依旧被我捏在手里,自然会尽心尽力为我的淞儿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