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已经给张家献妻续弦,为什么还要我去给他们做继女?我是宁家的女儿!凭他是国公府又如何,我不稀罕!”
“混账!”
宁元甫佯装暴怒,使了个眼色给她:“张家说了,大房只一个儿子,阴阳不衡,要一个女儿过继!我膝下就你一个女儿,不选你选谁!”
宁清了然:“怎么就我一个?二姐姐不是回来了吗!让她去啊!”
书房内,宁泱已跪了一个时辰。
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归府才两日,这帮血脉至亲的算盘珠子已恨不得要砸她脸上了!
八岁那年,她为护阿娘弟妹平安,甘愿与父亲交易,从此换名易容、女扮男装替兄从军。
征战数年,终使北境安定,各国相约四十年不起刀戈,宁泱也战功封侯,位居副帅。
宁元甫这才放心地让庶兄宁淞去顶替她的爵位和官职,宁泱打点好一切,悄悄回京,幻想能一家团圆。
回到家,她才知晓一个月前,弟弟阿渊在青楼与人争夺粉头,将人打残,如今还被关在大理寺。
妹妹阿澄外出礼佛,与年逾六十的睿郡王偷情,被姨娘白氏捉奸在床,第二日便匆匆嫁了过去。
这些年,母亲每天需洗刷全府的恭桶才能换取餐食,身为主母,连个粗使婆子都不如。
数日前,肃国公突然昏迷,几乎濒死。钦天监卜了一个八字给张家,说只要找到这个八字的人,就可为国公一命换一命。
这时,宁元甫正好被张家拿住了把柄,他为讨好张家,竟瞒天过海地修改了母亲的八字,主动献妻续弦。
肃国公幼子先天痴傻,张家便许了宁元甫官升三品,要她再送一女过继,说得好听是继女,实则是养在家中准备做那痴儿的新妇。
这样的火坑,宁清怎么会跳?宁元甫又怎么忍心她跳?
宁元甫侧目看向宁泱,目光狠毒。
若宁泱日后因国公府继女的身份攀上高枝,嫁得比他的清儿好,他可真要悔死了!
可张家那几房的叔婶妯娌都不是好相与的,清儿若去了,只怕头一日就会被拆骨入腹!
他走过去,伸手揉宁泱的后脑,假惺惺道:“爹的本意,是让你三妹妹去。但她所言也不无道理,你弟妹犯错,现下你是你母亲唯一的指望,你随她同去也有个照应。”
宁元甫盯着她:“泱儿,你的意思呢?”
“让我去?”宁泱一脸惶恐:“可父亲,我离家八年,好不容易回来,我想留在您身边尽孝。”
“三妹妹从小在家,日夜都能见到父亲,不如让她......”
“凭什么要我去!”宁清怒目:“你要尽孝,我就不用吗!我哥哥不在,你仗着是嫡女就来欺负我!你说,你是不是打从一回来就想着算计我!”
她可是南梁将星宁淞的亲妹妹,嫁人只嫁皇子王孙!肃国公那个痴傻儿子,和宁泱这种贱人才是天生的绝配!
“二姐姐是不是忘了?爹说过,你生来就该让着我。只有我不喜欢的,你才能接着,但凡我喜欢的,你便不许沾染分毫!”
宁清咄咄逼人,她现在是连装都懒得装了:“我说了,我不想去张家,你给我去!”
满屋陷入沉默,宁元甫没有一点要管教宁清的意思,他习惯性地在等着宁泱让步妥协。
自她记事起,家中永远是这样一套规矩。
无论是非对错,挨打挨骂的永远是她们兄妹,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先紧着宁淞和宁清。
放眼南梁,没有一家宠妾灭妻到这种地步。
宁泱装得胆怯:“其实我也是为三妹妹着想,毕竟日后议亲,国公继女的身份会......”
“我用你给我操心婚事?”宁清骄傲挺胸:“我哥年纪轻轻便已封侯,位居副帅!等他再立战功,我便让他去求陛下,为我指一门天下最好的婚事!”
提及‘再立战功’四字,宁元甫心虚地瞥了宁泱一眼。
父女二人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宁清高兴地回房了。
宁元甫阴沉着脸走过去。
“你是做姐姐的,懂点事不行吗?张家是非多、人情乱,你妹妹才十五岁,怎么应付得来?”
宁泱抿唇,声音细弱:“大哥哥当年从军要我替,如今三妹妹过继还要我替吗?”
‘啪——’
宁元甫狠狠一掌扇在她的头上。
“我早说过,将替兄从军之事烂死在肚子里!你竟还敢宣之于口?一介女流,上了战场,还立了功,封了侯,这是欺君之罪!此事宣扬出去,难道光彩吗?不要脸的孽障!”
若非怕淞儿往后在北桑王军遇到麻烦,还需宁泱出手相助,昨日这逆女一归府,他就该杀了她,以绝后患!
宁泱被打得身子一歪,脑袋嗡鸣作响。
她垂下头,阴狠的目光翻涌而上,口中仍旧恭顺:“一切都听父亲安排。”
见这态度,宁元甫才满意了一点。
“张家世代簪缨贵胄,如今肃国公昏迷,朝廷定会立下世子,传袭爵位。”
“肃国公那个独子心智痴傻,爵位承袭定不会是他。入张家后,无需管你母亲的死活,尽快确定谁是世子人选,为父要赶在所有人之前,订下清儿和世子的婚事。”
宁元甫抬手拍她的肩,半安抚半警告的:“父亲听闻,大理寺牢狱不洁,犯人多患鼠疫而亡,又听闻睿郡王暴虐成性,也不知阿澄在那里的日子好不好过......”
“父亲不是想胁迫你,只想让你知道,你们都姓宁,只有宁家如日中天,你们才有平安的日子过。”
“你一向是听话的孩子。为你大哥谋了一段好前程,如今你三妹也得靠你扶持呀。”
绣袍下,指甲已嵌入掌心,沁出了血。
宁泱点头:“女儿明白。”
南梁重武轻文,宁家世代文官,并不得脸,故他从小对宁淞的规划就是搏军功、封爵位,从此逆天改命。
可宁淞天性惫懒,六岁连马步都扎不稳。
反而宁泱颇有天赋,于是,他便起了让宁泱替兄从军的念头。
他说,她在沙场上活多久,阿娘弟妹就能在后宅活多久,她在军中位置的高低,就是阿娘弟妹每日餐食的标准。
可结果呢?她在前线拼命搏杀,阿娘弟妹却在后宅任人羞辱!
“明白就好。”宁元甫冷哼着甩袖离开。
宁泱抬眸,眸底厉光一闪,戾气浮出。
“副帅。”
遇水从暗处走出,忽然意识不对,立马更改称呼:“姑娘。”
“打探到了吗?”宁泱撑膝站起,声音淡漠:“他在何处?”
“一刻钟前,张愈自长公主府而出,我们现在去,正好能在稚月楼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