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奉天的天气入了秋,帅府书房内的气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灼热。
军队整编初定,对日强硬回应暂压风波,张汉钦深知,枪杆子要硬,钱袋子和民心更要稳。盘锦油田之事已交由冯庸秘密运作,在那场豪赌揭晓前,他必须让东北这台巨兽在其他方面高效运转起来。
连日来,大帅府小会议室灯火通明,一场场专项会议接连召开,文官与武将济济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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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镜寰额头冒汗,声音发颤:“少帅!这‘二五减租’…恕我直言,此乃刨乡绅宗族之根基!南满治安,历来仰仗他们维持,若将其逼反,后果不堪设想啊!”
“维持?”
张汉钦冷笑,手指重叩桌面,“是盘剥!六成农户仍是食不果腹的佃农,他们却锦衣玉食!这才是最大的乱源!王厅长,你是怕他们拼命,还是怕活不下去的佃农某日揭竿而起,先烧了你的厅衙?”
王镜寰被噎得脸色煞白。
老成的袁金铠扶了扶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汉钦,镜寰所虑,不无道理。此事关乎国本,牵一发而动全身。是否可先择一二县试点,徐徐图之,以观后效?若操之过急,恐生民变啊。”他语带关切,实则代表了保守士绅的利益。
“袁议长,‘徐徐图之’?我等得起,东北的百姓等不起!”张汉钦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试点可以,但态度必须坚决!王厅长,你亲自去辽阳试点。成立租佃仲裁委员会,我让齐恩铭派一队宪兵给你!告诉那些地主,这是新政,要么按新规矩收租,要么…我就请他们来奉天,好好清算一下往年偷漏的税赋!”
他不等反驳,转向一直沉默盘算的刘尚清:“刘公,移民垦荒之事,必须加速!山东、河北的流民,有多少要多少!铁路运费,由官银号补贴一半!”
刘尚清扶了扶眼镜,精打细算:“少帅,人、地皆有,然安家粮、种子、农具,所耗甚巨…”
“钱从帅府出!”张汉钦斩钉截铁,“帅府每年各类股息、分红近三百万大洋,全部划拨给你,专款用于移民垦荒!刘公,此事关乎我东北未来十年命运!三个月内,我必须看到第一批垦民在北满落户!做成,你是功臣;做不成,我换能做成的上!”
刘尚清神色一凛,深知此话分量,立刻挺直腰板:“汉卿放心!老夫必竭尽全力,亲自督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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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1910年哈尔滨之惨状,绝不能在奉天重演!”张汉钦语气沉重,“我欲成立东三省防疫总处,请您出山,总揽全局!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权给权!”
伍连德激动得眼含热泪:“少帅!老朽盼此日久矣!若有此支持,必为东北筑起一道防疫长城,不负重托!”
“高处长!”
“卑职在!”高纪毅唰地起身。
“你的任务就一条:博士要人隔离,你就去隔离;要消毒,你就去消毒;谁敢阻拦、隐瞒疫情…”张汉钦眼中寒光一闪,“按军法,就地枪决!听明白没有?”
“明白!保证防疫如御敌,绝不手软!”
邢士廉立刻补充:“属下即刻通令全省警署,全力配合防疫总处及高处长行动!”
刘尚清沉稳点头:“所需款项,官银号即日拨付,绝无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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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败,是蛀空帅府基业的毒蚁!”张汉钦声音冰冷,“光靠杀人,杀不尽贪欲,反倒人人自危,政务瘫痪。须得给他们一条活路,也给新政一条财路!”
他目光扫过王树翰、莫德惠和齐恩铭:“故此,成立审计清查委员会,此次行动,代号——‘刮骨疗毒’!”
“王秘书长挂名牵头,莫厅长,您素有名望,出任常务副主任,主持实际审计工作!齐司令,你的宪兵,配合莫厅长,给我盯死各级衙门!”
他扔出一份名单:“这是第一批,省财政厅、官银号、铁路局。账目一页页翻,仓库一间间点!莫厅长,您放手去干!”
莫德惠神情肃然:“汉钦放心,德惠必秉公办理,绝不让贪腐蠹虫侵蚀我东北元气!”
齐恩铭一脸凶相:“少帅放心!抓贪官,弟兄们手最软不了!查到怎么办?”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此次‘刮骨’,不为要命,主要为整肃风气!”张汉钦笑道,“齐司令,你的宪兵,配合审计,查清账目后,给他们两条路选!”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条,限期一月内,主动上缴历年非法所得之七成!写下悔过书,保证日后收敛手脚,便可既往不咎,官复原职!此后若再犯,两罪并罚,定斩不饶!”
“第二条,”他声音骤寒,“若冥顽不灵,试图隐瞒、转移赃款,或逾期不交者——视同对抗新政!一旦查实,抄没全部家产,本人以贪污罪就地正法,妻孥流放屯垦区!”
王树翰闻言,长舒一口气,抚掌道:“妙!汉钦此策,刚柔并济!既得实惠以充府库,安民心,又给大部分人以改过之机,不致逼其狗急跳墙,动荡政局。老夫附议!”
莫德惠也点头:“如此,阻力大减,亦可分化瓦解,便于操作。”
齐恩铭领命:“明白!威逼利诱,让他们把吞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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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边之地,不能光靠枪炮。”张汉钦指着地图,“要让他们离不开咱们的‘利’。刘总办,官银号成立‘蒙边畜牧发展基金’,低息贷给王公牧民。”
常荫槐插话,语气笃定:“少帅,此事需配合交通。我已规划洮索铁路(洮南至索伦),一旦修通,蒙边皮毛粮食外运,关内物资进入,成本骤降,其利自现。”
洮昌道尹张鸿绪仍有顾虑:“少帅,常省长所言极是。然日本人在洮南活动频繁,许以厚利,那些王公,怕是更信他们的甜头…”
“那就给得比日本人更多!更实在!”张汉钦一挥手,“在洮南、赤峰设官办收购站,公道价收他们的皮毛肉奶!我们建厂加工,利润分他们一杯羹!告诉他們,跟我张汉钦合作,有钱一起赚,是伙伴。跟日本人,只能当奴才!常省长,铁路要快!刘总办,资金要足!此事办好了,边患自平!”
常荫槐与刘尚清对视一眼,齐声应道:“明白!”
众人领命而去。
张汉钦独自站在窗前,疲惫却目光炯炯。
内政的钉子,他已用或刚或柔的方式,借助各方力量,一颗颗砸了下去。‘刮骨疗毒’若能成功,既能整肃官场,又能为新政筹集巨额资金,实为一石二鸟。
现在,他只等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那将决定他能否真正拥有挥霍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