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颜实在不明白陛下意图何为。
王爷十二年前那种境地都没有异心,如今怎么可能图谋不轨。
陛下将王爷捧至高位,多少人盯着他。
起码她老远就看到穆祁安那个混账气得脸色都变了。
估计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吧。
更不要说其他皇子,异性王爷,还有列国使臣!
先进来的是永宁公主,她径直走向席位坐下。
沈清颜有些心虚。
对不起姑母,今天她眼中只能看到一人。
银黑色鱼鳞甲胄厚重,他自殿门踏入,阔步走来。
每一步带着沉闷的声响。
稳若山河。
沈清颜感觉她的心尖都在随着他的步伐跳动,沉着有力。
他今日头发高束,披鹤氅裘。
走动间大氅掀起,自肩甲墨色狐狸毛间露出包裹得结实有力的臂膀。
隔着衣料都能察觉到蓬勃的力量感。
许是今日寿宴,他换了半截银黑色的面具,只遮住了高挺的鼻梁和温润的嘴唇。
陈嬷嬷感叹道,“这还真是难得一见。”
沈清颜歪头,不解地望着她。
“王爷这装束是镇国将军的官服。五年前公主回京,嬷嬷在城门口见过一回。”
玄甲卫,应该就是由此得名。
他身后站着墨黪和洵墨,同样是一身军甲。
沈清颜了然,没由来地觉得斜对方坐着的西羌和漠北使臣气势弱了大半。
她眸光微亮,有一瞬间对上他侧望过来的眼神。
清浓瞳孔骤缩,慌乱地低下头,藏住眼中的欢喜。
这种欢喜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情绪。
穆承策也发现了她偷偷瞧过来的眸子,刚才的阴霾散尽,心情畅快。
只是眼神对视,小姑娘就红了耳根子。
沈清颜靠着陈嬷嬷,羞怯地说,“嬷嬷,我总算知道少点什么了。”
刚才漠北,西羌,南疆使臣陆续进殿,其中不乏武将。
皇城由金吾卫巡守,皇宫内由御林军殿前卫当值,满上京城武官众多。
明明这么多人习武,却无一人有他的分量。
是来自征战沙场的力量感。
他宽厚的胸膛,健硕的臂膀,但同时配上精窄的腰腹,高于八尺的身高。
沈清颜脑中只有一个词。
鹤骨松姿。
陈嬷嬷一边给她布菜,一边问,“嗯?小姐觉得是什么?”
清浓软糯糯的开口,“是其他人没有的安全感。”
金吾卫多是世家子弟,说不上是酒囊饭袋,但缺少了久经沙场的将气。
御林军久守皇城,受宫规限制颇多,也显局促。
而敌国武将虽比金吾卫高大魁梧,但隔了家国河山,说不上有感触。
唯有他,能称镇国将军!
一阵冷风吹起,发丝轻扬,露出银冠下妃红的发带。
沈清颜攥着衣角的指尖瑟缩了一下。
她摩挲着荷包上的海棠纹。
甜入心扉。
殿中乐鼓皆停,舞姬纷纷退下。
他一步步走向殿中,殿前太监盛怀高喊,“镇国将军献燕云十六州舆图一份!”
“千里江山图一幅!”
“列国降将印信一百一十八份!”
“郾城万人贺寿书一册!”
话音刚落,穆承策立足台前,单膝跪下,“臣穆承策,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他行的是军礼。
殿内鸦雀无声。
建宁帝笑得开怀,“皇弟请起!来人,赐座!”
“盛怀,呈上来!”
盛公公点头,将托盘接过,小心地将寿礼呈上。
寿宴至此,无数珍宝如过眼云烟,还是头一次见建宁帝开怀大笑。
氛围一下轻松了。
清颜觉得王爷简直坏透了,对面坐着人家战败国,他就这么赤裸裸地送上降将印信。
不过坏人又怎样?
如果想做好人,就要接受所有的嘲讽,诋毁的讳言磅语,这样才算是好人。
乱世权臣,又有谁能称一句好人?
列国之内的战将,何人不曾败在他手下。
这会儿若是使臣再提和亲,便生生落了下乘。
虽然事实本也就如此。
只见他阔步走向长公主身侧的席位坐下。
建宁帝抚摸着舆图,十年了,大宁总算快完整了。
这混小子,口是心非。
建宁帝大手一挥,“好啊!好!”
他单手撑着膝盖,沉声问,“怎么都安静了?”
“接着奏乐!”
“接着舞!”
丝竹声乐响起,似乎刚才无事发生。
一直未曾开口的西羌太子姜珩,“我西羌男儿素来崇拜强者,本太子也曾有幸见过承安王一面,便借此薄酒敬您一杯。”
说完便起身举杯。
穆承策并未起身,举杯示意却并未入口。
当真是极不给面子。
姜雪吟从未受过这种屈辱,刚想发声就被皇兄按下。
酒过三巡,漠北太子早已按捺不住。
这窝囊饭,一口都吃不下。
宇文宸黑沉着脸,“大宁陛下!寿宴已过,我漠北也已归还燕云各州,并且奉上四座城池求和,何时才能签订合约?”
宇文宸曾被穆承策俘虏,如今又要亲自送求和书,这京城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清颜手中一顿,话本子说形容得不错,漠北太子性情暴虐恣睢。
与大宁承安王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
居然有人用他和王爷相提并论,简直辱了王爷名声。
陛下并未开口,似有醉意,有意无意地轻扣着桌面,微眯着眼听乐曲。
奏乐皆不敢停。
顾太傅起身,拂袖道,“本朝重礼,从未有过宴席未终又谈国事之先例,漠北太子莫不是并非诚心和谈?”
他是本次宴会的监礼官,又是三朝老臣,说话自有分量。
且今日还是寿宴。
宇文宸站起身,酒杯砰的一声砸在桌上,“本殿何时与你说话?”
建宁帝似酒醒,幽幽开口,“太傅乃朕老师,本朝律令皆由他主理,如何能不懂?太子,莫急躁!”
宇文宸坐在位上,猛地一拍桌子。
他越过顾太傅,对上对面位子上承安王似寒冰的眸子。
那被俘的阴影涌上心头,他生生忍了这口气。
代战乃漠北第一勇士,如今接连输在此人手上。
承安王将是漠北进军中原最大的阻碍。
沈清颜看到了坐在宇文宸身后的宇文拓。
有这样的皇兄在前,他如何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漠北?
姜珩笑着打圆场,“陛下勿扰,宇文兄也是好意,若能定下事宜,也算是万寿节一大贺礼,何不美哉?”
“哦?西羌也有此意?”
建宁帝说着,转头看向下座的云妃,“爱妃,皇宫中许久没有喜事了。”
云若兰掐紧了指尖,自那贱人死后,陛下性情大变。
面上还是端方君子,性情却难以捉摸。
她只得莞尔一笑,“若能侍奉好陛下,若兰自是愿意的。”
沈清颜看到底下云相想要开口,云妃微不可察地摇摇头,甚至连蠢蠢欲动的穆祁安也生生憋着未动。
想来是提前已经知晓了。
她忍不住感叹,高啊!不愧是陛下。
如此这般便把前路堵死,看谁还要把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嫁入后宫受苦。
也不知道咱们这位陛下能否消受得了了。
谁知漠北太子面色骤变,气愤道,“建宁帝明知我王意图,为何出尔反尔?”
沈清颜肉眼可见陛下变了脸色,“怎么?战败之国感觉朕配不上一个郡主?”
漠北使臣迅速出列,“建宁帝勿怪,太子年少,我朝陛下并无此意。只是郡主乃大将军代战妻妹,素来仰慕承安王,此次前来便是非王爷不嫁,还望陛下成全女儿家情窦初开的情意。”
云檀在沈清颜耳畔小声提醒,“小姐,说话的是宇文宸的亲舅舅,霍巴图。”
清浓惊讶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
云檀被问的不好意思,“青黛不便露面,昨日叮嘱我许多。”
一夜未睡。
不然怎么天没亮就起来了。
沈清颜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己头上了。
就见一直事不关己的穆承策站起身,反手从墨黪身边拔出他的佩剑。
一步步越过中场,走向漠北席位。
停在洛嫣然跟前。
“听说你仰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