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坚硬地一角打在她的腿上,激起了一阵疼。
她垂眸,看着落在地上的折子,弯腰拾起,展开折子那一面,她眼眸轻微一震。
折子来自她母家兄长。
通篇都是对李璟玉的斥责唾骂,骂他薄情寡义,斥责他辜负了她,还骂了楚婉,骂了太子。
用词之僭越,足够满门抄斩流放了。
燕明玉胸口微堵,她自然知道兄长为了谁。
为了她。
因她而觉得不公。
纵然当年李璟玉潜龙之时,是她与兄长帮扶,但如今时过境迁,身份早就天差地别。
“辱骂皇帝是何等罪名,皇后应当知晓才是。”李璟玉冷然道。
燕明玉收拢折子,苍白的唇轻微颤动,随即道,“陛下明鉴,兄长虽言辞激烈,但是因为对臣妾关心过甚,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还望陛下体谅。”
李璟玉面色依旧冷然,不为所动:“他骂朕,朕可以宽宥,可他偏偏骂婉儿……”
燕明玉听着那一句‘婉儿’,心脏泛起了绵延的酸意,曾经两人情到深处之时他叫她‘婉儿’,可笑她以为他叫的是她的闺名‘晚儿’,后来她才知道,他不过将她当做了替代品,甚至亲吻都不愿意正眼看她。
燕明玉顶着苍白的脸,“陛下想要如何?”
她太了解李璟玉,若想罚,他直接就会罚,根本用不着找她。
李璟玉的面容微微动了动,随即冷道,“太子七日后的册封,朕要你以皇后身份出席,为明宸正统。”
燕明玉那一刻感觉到那如筝弦一样的东西紧紧绞杀着她的心脏,里面在滴血,脸色逐渐苍白,“陛下可曾还记得,七日之后是什么日子?”
李璟玉眼眸涌动了一丝情绪,转动着手指间的扳指,他抬头,“你想说什么?”
那冰冷无情的几个字如同那雨捶打在了她的心上。
冰凉刺骨。
她早就意识到了李璟玉的无情,从她知道那些所谓的安神汤,都是避子汤的那一日起,她就不该抱任何希望。
可笑的是,她居然在期盼一个根本不期待她腹中孩子出生的父亲,去记得那孩子的忌日。
她心脏冒了尖锐的刺痛,她唇色抿至发白,望向那一抹明黄,“七日后,是允儿的忌日。”
李璟玉微动。
燕明玉看着他神色逐渐冷漠,淡淡翕动了薄唇,吐出那冰冷的字眼,“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已,皇后,你该放下了。”
那一刻,心脏紧绷的血弦终于崩断。
她此生也只有那一个孩子。
燕明玉长睫颤了颤,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臣妾愿意参加太子的受封大殿,也请陛下遵循承诺,饶臣妾母家一回。”
李璟玉淡淡看了那消瘦的身影,站在远处,仿佛要随着风一同散去般。
自从半年前的两相怨怼。
这才发觉她似乎清减了许多,不,是很多……
李璟玉抿唇,“允。”
一字落,她闭上眼睛。
允儿,原谅母亲……
李璟玉似乎想到了什么,“好好调养身子,明年开春下江南,你也一起去吧。”
带着宽宥的一句话。
这算什么?
怜悯吗?
可惜她的身子是撑不到明年开春了,那时的定然柳絮纷纷,花开葳蕤,可惜她等不到了,她要回家了。
燕明玉没有应承那句话,而是俯身,“臣妾告退。”
说罢她没有关心李璟玉的神色,撑着身子离开。
燕明玉离开后。
李璟玉忽然没了批阅奏折的心思,看着那空空荡荡地一处,他忽然想问问魏贤,皇后的身子如今到底如何了。
自从那半年前的争执,他动怒后,不允许任何有关皇后的事情落到他的耳边,她的病情已经许久没过问了。
谁知,还没开口,那边魏贤却急匆匆地进来道,“陛下,出事了……”
李璟玉卡在喉间的话又再度堵了回去。
罢了,下次再问便是了。
……
燕明玉走出太宣殿,冷风不断地向她捶打。
她看着各宫的宫人带着流水般的贺礼,往延欢宫送去。
她忽然想起了她落胎的那日。
那日是祈福大日。
她与宫嫔穿行过太和寺的林道,遭遇旧王刺客,她那时怀有身孕,行动不便,而楚婉大病初愈,跟她同乘一辆马车。
那些贼子仿若知道谁是主位一般,像是发疯了像她们的马车刺来。
她培养的亲卫为了保护她,和她腹中的孩子,皆葬身于那次刺杀。
苦苦支撑到皇帝赶来时,她身旁的马车已经血流成河。
旧王刺客的死士来不及,只挟持到了她,以及把控了马车里面的楚婉,以此作为要挟让皇帝放了旧王。
那时她其实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她与李璟玉好不容易斗到了旧王。
怎么可能给他东山再起的可能。
谁知,她亲眼看着李璟玉射穿了马车的马肚,马车疯走,那刺客眼见控制不住马车,当即抱着她翻车而跳,一刀捅歪了她的肩胛,而她腹中遭受重击,倒在了血泊之中。
在她昏迷之前,她看着李璟玉不顾安危地去控制那发疯似的马车,丝毫没有看身后的她一眼。
那时,他就在她与楚婉之间,做了选择。
而她腹中的孩子也做了选择。
那日的阵仗不比今日小,只是那时是群臣宽慰,而如今是群臣贺喜。
人不同,悲喜不同。
后来她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本就是个意外,李璟玉常年给她喂得避子汤,早就让她没了生育能力。
而那一次有孕。
是上天的垂怜。
可那一次后,老天收回了祂的垂怜。
她眼睛夹着朦胧的雨,她已经分不清楚是眼泪,还是雨水,只觉得今日好像分外的冷。
她就朝着这条路走。
仿佛要走向她既定的结局。
回到了凤仪宫。
燕明玉看到宫中上下皆跪在雨地。
而魏贤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到了凤仪宫,站在那廊下,仿若主持事宜之人,威风凛凛地看着她的宫人。
直到见到燕明玉回来,这才悠悠抬起双眸,含笑道,“皇后娘娘来得及时,陛下恩赏,赐凤仪宫上下跪足一日为太子祈福,还请娘娘跪到雨中来。”
燕明玉心头一梗,看着那些被淋湿透的宫人,此刻在冻得瑟瑟发抖,她面色一僵,“为何?”
魏贤轻笑,“那就要问问皇后,将什么东西送去延欢宫了。”
燕明玉苍白的脸色,唇翕动,“本宫不明白,还请公公明示。”
魏贤眯眼,随即拍了拍手。
只见几个婆子上前,将端着锦绣的盘子往她跟前一掷。
燕明玉认出,这是从她宫里送出去的蜀锦,是昨日给楚婉那孩子的诞生之礼。
“这是何为?”她静道。
魏贤冷然,“娘娘当真不知吗?这蜀锦里面加了令人生疮的毒粉,幼孩一旦碰到必定丧命,娘娘多亏了太医发现的及时,否则若真害了太子的康健,就不是罚跪那般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