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大理寺评事房内烛火微摇。
沈观端坐案前,青袍未解,袖口沾着巷外的湿气。
他执笔凝神,笔尖在纸上缓缓游走,字迹工整似楷,内容却字字虚妄——第一份文书上赫然写着“已掌握裴党海运密道,三日内可起底南洋私漕”;第二份则称“户部度支账册藏有阴阳双录,拟呈御前请旨彻查”;第三份最为耸动:“联名十七位清流官员,共奏重审三年前赈灾旧案,牵涉转运使裴承业、户部侍郎王崇文等二十三人”。
三份文书,三套说辞,皆非真相,却是精心设计的饵。
他搁下笔,指尖轻抚铜铃节拍器。
这物件通体暗青,铃舌残缺,表面斑驳如锈,寻常人只当是前朝遗下的破旧刑具。
但沈观知道,这是他在国子监时一位疯癫老学究所赠,曾言“声可摄魂,律能控心”。
后来他借模拟器反向推演古籍残卷,竟从中解锁出一门失传技艺:音律控心术——以特定节奏敲击共鸣体,可在无声处传递密令。
他深吸一口气,将铜铃置于案角,用指节轻轻叩击桌面——
嗒、嗒、嗒。
三下,短促而清晰,间隔均等,如同更漏滴水。
这是他与小鼓子之间的“安全确认”信号。
若孩子尚安好,未被盯死,便会依约回应。
片刻后,窗外传来两声猫叫。
一长,一短。
沈观闭了闭眼,眉宇间紧绷的线条终于松了一分。
他还活着,且自由。
这就够了。
他迅速将三份假文书分别封入不同颜色的油纸袋中,加盖私印,又命值夜差役送往城东、城南、城北三处驿站,谎称“紧急公文,不得延误”。
他自己则披衣执灯,亲自押送其中一份出城十里,在官道岔口悄然调包,将真件藏入马鞍夹层,原路折返。
整个过程不动声色,仿佛真在执行公务。
回衙后,他反锁门户,吹灭灯火,仅留一点烛光映照识海。
【案件推演模拟器,启动。】
【目标:信息泄露路径溯源】
【加载范围:大理寺方圆三里街巷布局、巡防岗哨分布、人流热力图、夜间通行记录】
【注入变量:三类虚假情报扩散模型】
意识沉入虚拟时空,整座京城西隅在脑海中铺展成一张立体舆图。
坊市、巷道、屋舍一一浮现,如同棋盘落子。
沈观化身无形之眼,俯瞰全局。
第一轮推演,假线索A泄露——无异常。
第二轮,假线索B扩散——一名黑衣人前往兵部旧驿,被拦截。
第三轮至第六轮,依旧毫无收获。
直到第七轮,当“联名上奏赈灾案”的假消息通过一名书吏之口传出时,系统突然捕捉到一条异常轨迹——
一名灰袍信差,未持通行牌,却熟门熟路绕开巡防营两个岗哨,沿水门巷潜行,最终消失于城西废弃义庄。
【路径锁定。】
【推演深入:义庄地下结构重建中……完成。】
画面下沉,穿过腐朽木板与积尘瓦砾,一座隐秘地室浮现眼前。
四壁泥砖砌成,中央摆着一张铁案,墙上悬挂一幅巨大名录,墨字列满朝中要员姓名,而那些曾在三年前参与赈灾调度之人,皆被朱砂点红,触目惊心。
更令人悚然的是,名录下方还压着一张手绘草图——正是今日沈观所写三份假文书的内容摘要。
他们不仅在监视他,还在整理他的言行,分析他的意图!
沈观猛然睁眼,冷汗已浸透内衫。
这不是简单的阻挠办案,而是一张早已织就的情报网,深埋于朝廷肌理之中。
有人在系统性地监控一切可能触及旧案的人与事,甚至……能预判他的行动逻辑。
那他们是否也能听见他说的话?
念头一起,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黄守文死状——嘴含红烛,蜡油凝固唇边。
为何是红烛?为何不塞布、不封口,偏要用蜡?
除非……那蜡不止是象征“封口”,更是实际的“收音装置”!
他猛地起身,翻出当日从黄宅带回的物证袋,取出那段未燃尽的红烛残骸。
借着烛光细看,其内部结构异常致密,中心有一极细微的空腔,壁薄如纸,周围缠绕着几乎不可见的丝线,疑似某种天然共振膜。
若真是如此,只要有人在室内说话,声波震动便会通过空气传导至蜡芯内的薄膜,再经由特殊工艺保存音痕——只需加热融化外层蜡质,便可还原对话内容!
这不是迷信,是技术。
一种近乎邪术的窃听手段。
沈观瞳孔微缩。
若对方真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这几日他所有的自语、推演、密谋,是否都已被听见?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夜离开黄宅时那句低语:“烧不尽人心。”
那人……听到了吗?
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眼中反而燃起冷焰。
既然你们能听,那我就让你们听个够。
只是,这次——该换我来听你们了。
他取出一方白玉佩,质地温润,本是亡父遗物,从未离身。
此刻他却不带犹豫,拿起刻刀,沿着玉佩边缘细细雕琢。
又从工具匣中取出一片极薄的铜片,裁成圆形,以细弦穿孔固定,嵌入玉中空腔之内。
此物仿古法“地听”之术,利用共振原理捕捉微弱声响。
虽不能远距传音,却可在密闭空间内放大墙后、井底乃至地下暗室的动静。
他默默将其握入掌心,感受那一丝冰冷的震颤。
这一夜,他注定无眠。
而在黎明尚未到来之前,他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的名字——
回音引。
三更的风穿过荒草丛生的义庄院墙,带着腐土与湿霉的气息,在破窗间呜咽作响。
沈观伏在断墙之后,呼吸轻如游丝,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井口方向。
他掌心微汗,指尖仍能感受到那枚【回音引】残留的冰凉——那枚被深埋于黄宅书房地砖下的空心玉佩,已静静蛰伏三日。
昨夜将其起出时,铜片表面细若发丝的震动纹路让他瞳孔骤缩:那些波痕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规律的疏密排列,经他反复比对模拟器中推演还原的声音频率,竟与三日前早朝上户部尚书奏报“江南漕粮入库实数”的语调、节奏完全吻合!
那一刻,沈观立于灯下,冷笑出声:“连天子近前的议事声都能窃取……你们究竟在朝堂里藏了多少只耳朵?”
这不是简单的监听,而是一张横跨官民、深入宫禁的情报巨网。
他们不只监视他,更在监听整个权力中枢的每一次呼吸。
而现在,轮到他反向倾听。
他命小鼓子将一枚特制铜钱投入义庄水井——铜钱表面涂蜡,内嵌极薄铜膜,正是【回音引】的微型变种。
一旦有人用特定磁铁钩索打捞,震动便会激活共振结构,留下可识别的声痕轨迹。
这是饵,也是陷阱。
果然,三更刚过,两条黑影悄然现身井边。
一人手持长竿铁钩,动作熟练地探入井中;另一人警觉四顾,腰间佩刀未出鞘,却始终手按柄上。
沈观屏息凝神,指节扣紧藏于袖中的铜锣机关。
就在铁钩勾起一物、黑衣人正欲查验之际——
“当!”
一声刺破夜寂的铜锣炸响,余音撞上残垣断壁,层层回荡,宛如厉鬼嘶嚎。
两名黑衣人猛震,手中铁匣脱手坠地,哐然作响。
沈观如猎豹跃出,直扑离井口最近的一人。
对方反应极快,翻身后撤欲逃,却被他一脚踹中膝窝跪倒在地。
黑暗中拳风袭来,沈观侧头避过,顺势擒住其腕关节反拧压制,膝盖压颈,一手迅速探入其衣领内衬——
布料撕裂声中,一枚银铃显露出来。
小巧玲珑,通体乌银打磨,铃身刻四字篆文:“静听春雷”。
沈观眼神骤冷。
前朝“玄枢卫”秘谍信物,传说以声控术操控死士,专司帝王耳目,后因干政被满门剿灭。
如今竟重现江湖,且缝于巡防营以外之人的贴身衣物之中!
“你不是魏铁衣的人。”他低声说道,语气笃定,“你们藏得更深。”
被制之人咬牙不语,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惧——不是怕死,而是怕身份暴露。
远处,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掠过瓦砾,转瞬消失。
沈观没有追,只是缓缓站起身,握紧那枚银铃,任寒风吹熄手中灯笼。
火光熄灭的刹那,他眼角余光捕捉到百步之外,一道幽暗轮廓立于枯槐之上,静静俯视此地。
他在看我。
或者,是在确认这枚铃铛是否失陷。
沈观嘴角缓缓扬起,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们织网多年,以为无人知觉。
可今日起,每一缕声音,都将为我所用。
你们听见我的话,很好——
那就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他拂去衣上尘土,将银铃收入怀中,临行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口深井。
明日,大理寺门前该贴点什么才够醒目呢?
——比如一份足以震动全城的告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