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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培训课

    上面下文要求抓素质教育。按我们校长的理解,所谓素质教育就是把已经砍掉的音乐美术课再开起来,还有时髦的电脑课。那么问题来了,各个学校基本上都没有这方面的专任老师。问上面要人不现实,教育局也是地主家没有余粮。于是就内部消化,在本校选老师去参加培训,回来就兼音乐、美术或者电脑课。开了几次会作动员,没人愿意去。校长见我好说话,就搞一言堂,指定我去,在老师们的掌声中,我只好再次负笈,到林城师范来进修。

    我报的是美术培训班。我的想法是音乐总得发声,我五音不全,就别祸害学生了;美术嘛上课时往讲台上放个石膏,画得好不好就看各人的天赋了。

    我开始被任命为培训班的班长。这让我感到迷惑。后来才知道报简历时,别人填的都是师范中专、师范大专之类,只有我一人填的是本科。

    上第一堂课时,女老师果然往讲台上放了个石膏圆柱体叫我们画,想看看我们的基本功。我正装模作样地画得起劲,女老师巡视到我身边,看到我尚未完工的画作,尖叫道:“你这一根也太粗了吧!”

    在其他学员的哄笑声中,我愤然而出,转到音乐班去。

    音乐班参训的都是女老师,我于是鹤立鸡群般混在一班娘们中,整天对着弹钢琴的老师,双手握在胸前,“咪咪咪——嘛嘛嘛——”地练声。

    在音乐班的女学员中,我一眼就看见了周彩云。她长发披拂,目光灵动。在音乐老师用钢琴伴奏的合唱中,我能准确地听出她的声音。但周彩云似乎已经不认识我了,平时遇见只是保持点头之类的礼貌。

    同宿舍的几个美术班和电脑班的学员一个个挺羡慕,纷纷要求转到音乐班去,学校看出这帮人不怀好意,不再同意。这伙人大都已婚,不过是想寻点刺激。他们见去不了音乐班,就怂恿我去追音乐班那个个最高、胸最挺、最冷艳动人的女学员。

    他们说的就是周彩云。

    我立马就怂了。

    然而,我还是开始偷偷地近距离观察周彩云。她其实没有传说中那么高,顶多一米六多一点,可能由于身材匀称,显高。穿着上也并不出格,跟别的女老师没什么两样,甚至有些朴素,也不穿高跟鞋。她的五官很端正,跟上学时没什么两样,很耐看。脸上很干净,眉目如画,目光很温和,仿佛带着笑意,嘴角有一对若有若无的酒窝,平添了几分妩媚。有几次在路上遇到,她都温和地笑笑,让到一边。而此时,我总是面红过耳,口不能言,木讷而又羞涩。我知道,继高中后,我又再次爱上她了。爱上了这个对我无感的女人。

    那段时间,我特别努力,从一个音乐门外汉,到会看简谱,会弹风琴,会欣赏《梁祝》,期望能得到周彩云的青眼。每天音乐班的学员站在一起练声,我几乎能嗅到她身上的香味,我们一起“咪咪咪、嘛嘛嘛”从胸腔里发出共鸣,但却没有承载思想的语言交流。

    周彩云她这样一个女人,让我欢喜让我忧。

    眼见培训接近尾声,那几个舍友比我还急,撺掇我去表白。见我鼓不起勇气,他们纷纷现身说法,将自己当初追老婆的经验无私奉献,有的甚至将和女人的第一次的注意事项都和盘托出。

    宿舍里有一个小个子叫应光景的,听口音是外地人,在青冈一中教书,这次来参加电脑培训。他说他在大学时喜欢上一个青冈籍的女同学,但那女生追求的人多,根本看不上他。不管他如何死缠烂打,始终无动于衷。于是他开始用计,有一天当着很多人的面找她,说那天是他生日,求她赏光吃一口他的生日蛋糕,他就死了也值了。女同学被缠不过,就答应了。当晚女同学带着她的女伴一起去了他在外面临时租的房子,因为还有其他人在,所以也就没有在意。然后老应想办法将她的女伴支开。吃完了蛋糕,应光景非常客气而又不失亲热地将她送回学校。

    但第二天应光景逢人就说,那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睡过她了。这种事,别人无法证明,她自己又无法解释,直到所有的追求者都离开了,他也就水到渠成地成为了女神的老公。不过她毕业后坚决要求回自己县里工作,他只好跟着到青冈来了。

    大家一阵起哄:“我操,你这一招有点损啊!”

    应光景说:“追女人就得上手段,要不是老子智勇双全,哪有今天?”

    有人起哄说:“老应,我们青冈的女人自己内部都不够消化,本来就僧多粥少,你还要来虎口夺食,太他妈不地道了!”

    应光景得意地说:“追女人嘛,就是弱内强食,胜者为王!没有道理可讲!没有撤退可言!”

    为了从理论上说服我,一个生物老师从动物繁衍的自然法则说起:“雄性主动追求雌性,是这个世界上亘古不变的法则,很多雄性为了获得跟雌性的交配权,亮羽毛的亮羽毛,亮嗓子的亮嗓子,有的甚至要和其他雄性进行生死搏斗。你要是等着雌性来找你,你就枉为雄性!”

    “是啊!”另一个说,“对付女人,你得动肉!或者假装动了肉!像老应一样,让别人以为你已经得手!”

    生物老师一席话令我醍醐灌顶,在雄性激素的作用下,我熬了半宿写了封情书,第二日上课后,托培训班带队的姓吴的大姐替我转交。

    下午我没好意思去上课,一个人在街头瞎转悠,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晚饭时返回学校,吴姐正在校门口等我,见到我如释重负,将信原封不动地还给我,说周老师没接信。她告诉我,周彩云有男朋友了,而且已经同居了,只是还没办证,那男的好像在县林业局上班,还经常来看她。

    我一时面红过耳,羞愧难当,后悔自己一时精虫上脑,忘了周彩云著名的“周三条”。

    吴姐有些过意不去,就安慰我,说我是个好小伙,她有个妹妹,也在学校教书,以后可以介绍给我认识。

    我且听且走地胡乱应着:“哦,哦。”

    周末下午有半天休息,吴姐为了宽解我,特意请我陪她逛商场,说出来了要给姐夫买套衣服回去,我的身材和姐夫相当,让我去做模特。

    一路上,吴姐都在跟我说她的妹妹,说因为是家中老幺,平时娇宠惯了,有些任性。现在虽然参加工作了,也在教书,但个人感情上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眼看就成老姑娘了,全家都急,就她不急。她说她这个妹妹除了任性一点,其他的都没的说,人漂亮,又懂事。吴姐说看我的性格极好,可以跟她互补,是非常般配的一对。

    我想起“周三条”,说:“我在乡下教书,只怕我配不上。”

    吴姐说:“谁还能在乡下教一辈子呢?先处着再说嘛!”

    正聊得热乎,我们已到了商场门口,然后我就看到了周彩云。

    准确地说,是周彩云和她男友。

    我呆在那里,像是被雷劈中,身子一下子木掉了。脑子像过了塑,没有了空气。眼睛和鼻子里毫无征兆地流下了不明液体。

    我仿佛听见周彩云在说:“吴姐,你也来逛街啊。”

    然后我听见吴姐似乎应了一句。

    他们走过去后,吴姐似乎和我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叫我进去,但我走不动路。

    吴姐有些奇怪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我才回过魂来,张了几次嘴,才哑着声音说:“刚才崴到脚了,一下子走不动。”

    吴姐就让我慢点。

    我一步一回头地看着周彩云和那个男的远去。我记不起他的面容了,那个土岭中学无数男老师的情敌。我只记得,他似乎也看了我一眼,带点审视和警惕,因为我在周彩云面前的失态。

    一整个下午,我都在失魂落魄。我反复咀嚼吴姐说的周彩云和那男的“同居”二字的含义,以有限的想象力想象“同居”的画面。我像被抽掉骨头,只剩下皮肉耷拉着跟着吴姐在商场里穿梭。

    回到宿舍,我一头睡下就高烧不退,一直说胡话。醒来后,也不敢去上课,因为怕见周彩云。后来听说培训结束要搞汇报演出,已经定了我和周彩云领唱,我更不敢去了。委托吴姐替我请了假,我就提前回来了。

    回到学校,我病情加重,身上忽冷忽热,走路绵软无力,二目呆滞无神。

    何努力来看我,惊问我怎么了。

    我挣扎着要坐起来,何努力按住我说:“你这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啊。”

    我说,“我是笑问客从何处来。”

    何努力说:“我感觉你确实像是快死了。”

    我说:“我只叮嘱你一句话,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啊。”这是刘备在白帝城临终时对儿子刘禅的遗言。

    何努力怒道:“你还想着占我便宜?”

    我虚弱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怎么听不进去?”

    何努力想了想,噔噔噔跑出去,不一会拿了本杂志来,激动地哗哗翻开,指着一篇文章说:“我对照了一下,你这个症状就是失恋了!哈哈哈!”

    我说:“失恋有什么好笑?”

    何努力说:“失恋有什么好笑?失恋说明你懦弱卑贱,失恋证明你不堪一击!失恋表明那个你喜欢的女人人家不喜欢你!”

    我怒道:“我没有好不好!”

    何努力认真说:“你本来是我很欣赏的那种人,要不是我姐姐已经嫁人了,我真的想把她介绍给你。”

    我怒道:“你给老子滚!”

    何努力说:“真的老江,咱们还应该抓住青春的尾巴,再拼一把,别让那些家长里短、卿卿我我毁了咱们的梦想!”

    我问:“你是说……”

    何努力眼中闪着光:“对呀!难道你想在此地了此残生?我们要心中有梦,眼里有光。”

    我说:“好,你这话我同意。”

    何努力扶我起来,架着我去乡卫生院。

    卫生院的女大夫脸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一个警察模样的年轻人正哼哼唧唧地坐在那里。他斜我们一眼,眼神中有一股霸气,我和何努力吓得站在门口,不敢动。

    女大夫不理警察,一双大眼睛冷冷地盯着我们,问:“谁有病?”

    何努力指了指我,我只好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女大夫拎起一根体温计甩两下,递给我:“夹紧。”

    女大夫气场强大,我有些畏缩地接过来夹在腋下。

    警察低声下气地对女大夫说:“我真有病,我发烧了。”

    女大夫说:“滚!”

    警察只好站起来,看了我一眼,出去了。

    何努力百无聊赖地在卫生院里闲逛,看到一口压水井,跑来问我,在自家院内私自掘井采水构成什么罪?

    我说这也构成犯罪?

    何努力说好像有一个罪名,忘了,得回去翻一下书。

    女大夫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美丽的眼睛里充满怒意,打针时将我扎得嗷嗷叫。

    扎完针,我提着裤子呲着牙出来,何努力已经不见。我就一个人蹒跚地往学校走,在路口望见何努力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我走过去问:“你在干什么?想偷东西?”

    何努力将我拨到一边,望着远方说:“我不想偷东西,我想偷人。”

    我喝道:“刚才就该给你扎一针。”

    何努力有些激动,说:“哥,求你件事。”

    我说:“咱不能知法犯法。”

    何努力说:“不犯法,犯花痴。看见那里卖菜那个妹子了吗?你替我打听一下她的情况。”

    我朝何努力眺望的方向看了看,果然有个小姑娘在圩场上卖菜,面前摆着一担青菜。青菜水灵,小姑娘比青菜更水灵。

    “好像是个卖菜姑娘。”我说。

    何努力的眼睛闪闪发亮,说:“老江,校长老婆不是说过,原来跟你教一个班那个代课老师谈开朗的妹妹,叫谈晴朗,原来也在我们学校上学,现在在林城职校读书。”

    我说:“好像说过,怎么啦?”

    何努力说:“我看过她们班的毕业照,应该就是她!”

    “那又如何?”我说。

    “如果是她,我就娶她。”何努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我面前发誓。

    “哎,你不是说咱们要立下大志,不要卿卿我我儿女情长吗?”我问。

    “你不懂,什么叫惊鸿一瞥,一眼万年。”何努力惆怅地说。

    “就凭你这两个成语用得这么贴切,你姐夫我帮你去打听。”我说。

    何努力很高兴:“好姐夫,那我也帮你撮合‘周三条’。”

    我说:“‘周三条’就算了,你不是说你姐姐很漂亮吗?”

    何努力认真地想了想,说:“我姐嫁的那人虽然不地道,但你也还是别挂念了。毕竟已为人妇,不道德。”

    我于是怀揣着何努力的殷殷嘱托,守着卖菜姑娘直到她收摊回去,再跟着她走了好几里小路,到了英花村,望见她进了一户人家。那是一栋青砖瓦房,看上去有些年头。

    我踌躇了一下,敲响邻居家的门,说我是土岭中学的老师,问这一户是不是有个在土岭中学上学的学生。

    主人听说我是老师,很客气,说那一家只有两兄妹,现在没有在土岭上学了,倒是哥哥以前在土岭中学教过书,妹妹在土岭中学读过书。

    我记起校长老婆好像提起过,学校曾经有个代课老师,叫谈开朗,是英花村的,以前就住我那个宿舍。

    我心里有底了,上去敲门,小姑娘来开的门,问我是谁。

    我仔细看了看眼前人,眉黛春山,面容娟净,只是十七八岁,还未长开。

    我说我是土岭中学的老师,来找你哥。

    小姑娘把我让进去,斟上茶来,说她哥出去了,马上回来。

    我坐在堂屋里,见她家的神龛上有一幅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心想谈开朗不愧也当过老师,神龛对联不是常见的“香炉不断千年火,玉盏常明万寿灯”。

    过了不久,一个年轻人做农活回来。他和我年龄相仿,戴着眼镜,一副忠厚相。

    小姑娘上去接过他手中的农具,说有人找。

    我赶紧自我介绍说我是土岭中学老师,家访路过这里,有点累了,听说过谈老师家在这里,特意找过来的。

    谈开朗很高兴,要留我吃饭,我假意推辞了一下,就答应了。

    于是我了解到一些情况。谈开朗的妹妹叫谈晴朗,由于父母过世早,谈开朗独自抚养谈晴朗。谈晴朗念初中时,谈开朗怕她受欺负,干脆自己到学校去做了三年代课老师。但代课的收入不足以养家,谈晴朗初中毕业后在林城职业技术学院念了个财会专业,谈开朗又重新在家里干活挣钱,供养妹妹。谈晴朗还没有开学,就帮哥哥卖点自家种的小菜。

    回到学校,我把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何努力。何努力很激动,请我在土岭圩场上吃了个灯盏糍粑。

    到了双休日,何努力又消失不见,我以为又去他姐姐家蹭吃的去了。他回来时告诉我,他去了一趟林城,在林城职业技术学院里面问到了谈晴朗的班级号和宿舍号。

    我有些意外,问这件事的意义。

    何努力说,没有意义。

    我说,其实所有的意义加在一起,就是我们要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

    何努力问,优秀到能配得起心里那个“她”?

    我说,你这样说,格局小了。

    何努力说,你是受了“周三条”的刺激。停了一下,他又说,不过,你说的有道理。

    于是我们各自回去,关门读书。

    何努力被一见钟情弄得心烦意乱,早已忘了私自掘井取水是什么罪名,他形容枯槁,二目无神。搞得我也心神不宁。

    在学校里,我上完课表上排的课,平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刷题。

    曾美丽说,江老师这是为情所困了。

    苏流浪说,江老师是干大事的人。

    掌管学校食堂的校长老婆对老师们的婚姻大事特别关心,积极撮合。好几次特意来找我,说有个村小有漂亮女老师,要介绍我认识。我说我配不上人家。

    有一天,校长老婆特认真地来找我,说我班上的苏流浪的姐姐中专毕业了,现在在家里,要带我去见一面。我说我这样子,我真的谁也配不上。

    校长老婆不信,说这女子和她弟弟不一样,可好哩。

    我说就因为好,我才不好去耽误人家。

    校长老婆看着我,说你莫不是还念着那个送信的女子?人家有人家了哩。就算还没办酒,也是跟咱学校的男会计睡过了的,你不好要的啦。

    我苦笑说,我没念哩,我连她姓啥都不知道,我只是还想读点书哩。

    校长老婆这才将信将疑地放过我。

    和我一起分到土岭中学的年轻人,大都已经或找老师,或寻村姑,安安稳稳地过起了小日子。连何努力都已经心有所属了。只有我似乎只能往老光棍的方向发展了。

    校长老婆认为这是她的失职。

    多少个雨夜,我用盆接着瓦隙中漏下的雨水,在黑暗中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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