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亚瑟脸上,冷而清晰,像一层霜覆在皮肤上。他盯着小亚明发来的那条消息,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按下回车。那行字很短,只有“IP活跃,疑似试探性连接”,却让他心头一沉。这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频率变了,节奏更谨慎,仿佛对方也在学习他们的反应模式。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低低地响着,风吹动窗帘的一角,轻轻掀起又落下,像是某种无声的呼吸。窗外的城市陷入深夜的静谧,楼宇之间偶有几点未熄的灯光,如同困倦的眼睛,在黑暗中半睁半闭。亚瑟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地毯上一道被鞋底磨出的浅痕——那是上周他们彻夜排查日志时留下的印记。时间正在变成一条绷紧的弦,越拉越细。
他起身,脚步沉稳地走向主控台。金属地板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节点上。主控台的界面缓缓亮起,蓝绿色的数据流如溪水般滑过屏幕。他调出所有关联数据:北纬基金的资金流向、恒通运维的进出记录、M-07车辆的行驶轨迹、离岸账户的跳转路径……一条条线在三维图谱中展开,交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层层叠叠,错综复杂。
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将每一条信息标上时间点,再用颜色 区分类型——红色代表资金异常,蓝色是物理接入痕迹,黄色为舆论传播链路。最后,他在中央圈出三个关键节点:资金中转、物理接入、舆论操控。这三个点彼此独立却又暗中咬合,构成一个闭环系统。不是简单的经济渗透,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信息战。
十五分钟后,门被推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小亚明走进来,手里拿着平板,头发凌乱,眼底泛着熬夜后的青黑,但眼神却是清醒的,甚至带着一丝锐利。他换了一身深色卫衣,袖口还沾着一点咖啡渍,显然是刚从另一个地方赶过来。
“这个IP还在尝试连接。”他站到亚瑟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次持续三到五秒,间隔约四十七分钟,像是在测试防火墙的响应阈值。”
亚瑟点头,目光未离屏幕。“他们以为我们没发现,所以还敢试探。”他关掉主屏,转身打开白板,拿起黑色记号笔,写下“反击”两个字,笔锋顿挫有力,墨迹微微晕染,“不能再等了。防守只能挡住一次两次,但他们会换方式再来。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知道,这条路走不通。”
小亚明看着那两个字,沉默片刻。“怎么做?”
“从明天开始,启动‘破网行动’。”亚瑟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很稳,像是钉进木头里的铁钉,“你负责技术端,把所有异常数据归档,建立独立存储系统,不联网,不用公司服务器。我来联系外部资源,准备法律和媒体应对方案。我们不打草惊蛇,但也不能再被动挨打。”
小亚明没说话,低头在平板上新建了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破网-影子组”。他输入密码,设置双重验证,指纹+动态密钥,然后抬头:“我会找几个信得过的人,都是之前一起做过项目的技术员,不在公司编制里,不会留下痕迹。”
亚瑟看着他,片刻后说:“这次不一样。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对方背后有资源,有能力抹掉证据,甚至能让人消失。你要想清楚。”
小亚明站直了身体,肩膀挺起,不再是那个总躲在代码背后的少年。“我想清楚了。”他说得缓慢,却坚定,“他们动的是妈妈拍的戏,是爸爸守的公司,也是我学的东西。如果连真实都被改掉,那以后还有什么是对的?”
亚瑟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膀,掌心温热,力道很轻,却像是一种确认。那一刻,他看到的不只是儿子,而是一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两人回到屏幕前,开始细化分工。小亚明列出需要监控的节点:所有外包服务商的登录记录、内部系统的权限变更、财务系统的跨境转账请求。每一项都设定了自动报警机制,但数据不会留在原系统,而是通过加密通道传送到一个隐藏服务器。
“这台服务器在城西一个私人机房,房东是我朋友的亲戚,没人知道地址。”小亚明解释,一边演示数据流转路径,“每天我会手动更新一次密钥,物理隔离,断网,操作。就算他们攻破公司内网,也找不到这条支线。”
亚瑟记下位置,又问:“数据留存周期?”
“最长三个月。超过时间自动销毁,除非手动保留。”小亚明回答,“我会标注重点线索,只给你看。”
亚瑟点头。“法务这边,我会联系老陈。他在检察院待过,现在做独立顾问,可信。让他先帮我们判断,现有证据够不够立案标准,差在哪部分。”
“要不要查北纬基金背后的最终受益人?”小亚明问。
“要查,但不能直接查。”亚瑟说,“走间接路线。先查它在塞浦路斯那家中转公司的股东变更记录,再比对过去两年里接受过拨款的影视公司,看有没有共同投资人或高管交叉任职的情况。”
小亚明快速记下要点,手指在屏幕上划出几条虚拟连线。“还有舆论这块,他们已经发过一次通稿,下次可能更狠。我们得准备好回应材料。”
“不回应。”亚瑟说,“但我们得掌握主动权。等我们准备好了,就分批放出信息。先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比如某次设备维护的发票金额和实际服务不符,或者某个审批流程的签字笔迹有问题。让媒体自己去挖。”
“就像钓鱼?”小亚明明白了。
“不是钓鱼,是放饵。”亚瑟纠正,“他们不怕正面冲突,怕的是被人盯上。只要有一家媒体开始追查,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到时候,他们忙着灭火,就没空再对我们下手。”
小亚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那是接近笑意的弧度。“我还以为我们会直接举报。”
“现在举报,材料不够硬,反而会被反咬一口。”亚瑟看着白板上的计划,目光扫过每一个环节,“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下子掀桌子,而是一点点拆掉他们的腿。等他们站不住了,自然会倒。”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只有空调仍在低鸣。小亚明坐在椅子上,翻看刚刚整理的清单,指尖不自觉地敲击桌面,节奏轻微却规律,像是在计算风险值。亚瑟走到窗边,外面天色已经泛灰,晨雾尚未散尽,远处高楼轮廓模糊,如同水墨画中的剪影。凌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撩起他的衬衫一角。他关上窗,拉好窗帘,回头看见小亚明还在工作,背影瘦削却挺拔。
“去休息一会儿。”他说,“后面几天会更忙。”
“我不累。”小亚明摇头,“我想把第一批数据筛选完再走。那个本地IP,我已经锁定了大致范围,半径不超过五公里。如果它是远程控制端,附近应该还有信号接收装置。”
亚瑟走回来,俯身看了看他的屏幕。地图上圈出一片区域,覆盖两处产业园区、一个老旧居民区和一家小型数据中心。“先标记位置,别打草惊蛇。”他说,“等我们的人手到位,再实地排查。”
小亚明点头,保存了文件。忽然,他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爸,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只是为了赚钱?还是……有别的目的?”
亚瑟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白板上那个“舆论操控”的黄圈上。“如果只是赚钱,不会费这么大劲布这么久的局。”他缓缓开口,“你看那些被撤档的片子,题材各异,但都有一个共性——它们都在讲真话。有人揭露行业黑幕,有人还原历史细节,有人记录普通人的真实生活。这些东西,动摇不了股价,却能影响人心。”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他们想要的,是控制。谁拍什么戏,说什么话,观众看到什么,都由他们决定。一旦成了,我们就不再是创作者,只是执行者。”
小亚明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指节微微发白。他想起母亲最后一部作品被强制删减三分之二的画面,想起父亲在董事会上据理力争却被集体否决的夜晚,想起自己亲手修复的一段原始素材,第二天就莫名丢失。
“所以我们必须拦住他们。”亚瑟声音低了下来,“不是为了公司,是为了以后还能有人敢说实话。”
小亚明抬起头,眼神变了。不再是担忧,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沉下去的决心,像深海中的礁石,不动声色,却坚不可摧。他合上平板,重新站起来。“那我从今天开始,二十四小时轮守。只要有异常,第一时间通知你。”
亚瑟看着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好。你负责技术防线,我来搭外部网络。我们两个,一条线都不能断。”
小亚明也笑了下,转身走向门口。走到一半,他又停下,像是突然记起什么重要的事。“对了,我刚才顺手查了下恒通运维的社保缴纳记录。”他回头,“那个法人代表陈建国,去年十一月突然多交了一笔商业保险,投保公司叫‘远山资管’。”
亚瑟皱眉。“这家公司有印象吗?”
“没有公开信息。”小亚明摇头,“但我记得,三个月前我们签第二个维护合同时,合同附件里出现过这个名字,作为第三方担保方。”
亚瑟立刻走回电脑前,调出那份合同扫描件。他在附件页翻到第十七页,找到了那个名字。字体和其他内容略有不同,笔画稍粗,边缘略显模糊,像是后期添加的图像层。“不是原始文件。”他说,“是替换过的。”
小亚明点头。“我怀疑,真正的合同早就被调包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他们伪造的版本。”
亚瑟把页面截图保存,加入证据包。“把这个也放进‘影子组’档案。明天一早,我去趟档案室,调原始合同底单。”
小亚明应了一声,推门离开。
办公室只剩亚瑟一个人。他坐回沙发,闭上眼睛,脑子里还在过着刚才的计划。每一步都得小心,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会前功尽弃。他想起十年前,自己也曾站在类似的十字路口——那时他还年轻,以为正义只需勇气就能实现;如今他知道,真正的战斗,靠的是耐心、布局,以及绝不退让的信念。
他睁开眼,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六位密码,指纹验证通过,柜门“咔”地一声弹开。硬盘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是打印出来的图谱和合同复印件,纸张边缘已被反复翻阅磨得微卷。他伸手确认了一下,合上柜门,重新锁好。
然后他回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新建文档,标题写上“行动计划草案”。他敲下第一段内容:
目标:揭露北纬基金及其关联方通过非法手段渗透影视制作链条的行为;
原则:静默推进,分阶段释放信息,确保人身与数据安全;
第一阶段:完成内部数据归档与技术防御升级,锁定核心节点位置,启动独立存证机制;
第二阶段:联合外部力量进行交叉验证,收集可司法采信的证据链;
第三阶段:择机释放关键信息,引导公众关注,推动监管部门介入。
写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十二分。
窗外,第一缕晨光悄悄爬上楼顶,淡金色的光线穿透云层,洒在玻璃幕墙之上,折射出微弱的辉芒。城市还没完全醒来,街道空旷,只有环卫车缓缓驶过,刷地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只麻雀落在窗台边缘,歪头看了他一眼,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亚瑟合上电脑,靠在椅背上,没有睡意。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只是被攻击的一方。反击已经开始,哪怕还没有人察觉。
他站起身,关掉灯,房间陷入黑暗。最后一缕光线从窗帘缝隙中滑过,落在保险柜的金属边缘,一闪而过,如同刀锋掠过水面,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