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场中气氛僵持不下之际,一道略带讥诮的声音悠然响起:
“黄某早闻北城陈统领年轻气盛,性情桀骜,本以为只是坊间传言,今日一见,方知所言非虚,着实让黄某大开眼界。”
沈原闻声大喜过望,急忙转头,果然见到黄家家主黄东淳在一众族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家主!”
他连忙躬身行礼,正要禀报情况,却被黄东淳抬手制止。
早在赶来途中,他已得知此地情形,无需赘言。
“陈某也早闻黄家供奉中有一位用毒高手。”
陈盛目光平静地迎上黄东淳的视线,语气不卑不亢,“说来也巧,前两日本官在衙署内突遭一位毒道高手行刺,不知此事,是否与贵府那位供奉有关?”
二人并非素未谋面。
当初吴匡上任,本地豪族设宴接风时便曾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时,陈盛尚且只是吴匡身后一个不起眼的随从,而今却已成了足以威胁黄家地位的存在。
黄东淳闻言,脸上堆起虚假笑意,淡淡道:
“陈统领说笑了,黄某对此事一无所知,眼下倒还是第一次听闻,至于那位供奉,早在三个月前便已辞别黄家,云游四方去了。”
陈盛故作恍然,微微颔首:
“原来如此,不过倒也无关紧要,反正那名刺客已然落网,被本官设下埋伏生擒,择日便将明正典刑。”
听到“设伏”二字,黄东淳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强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转而问道:
“听闻陈统领此来,是为了缉拿七星帮余孽?”
“正是,黄家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
黄东淳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身为常山县治下子民,无论是黄家还是白沙帮,自当全力配合官府,沈帮主,打开大门,请陈统领的人进去搜查。”
他终究选择了隐忍。
一方面,是因为青临水匪的布局已然开始,在他看来,陈盛的嚣张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另一方面,族中高手此刻正潜入北城武营营救厉槐生,他需要借此尽可能地为族人争取时间。
而他不知道的是,拖延时间,也正是陈盛此行的目的之一。
否则,以陈盛的风格,岂会在此多费唇舌?
早已如同剿灭七星帮那般,直接下令强攻了。
沈原脸色一变,但见黄东淳面色沉静,不敢违逆,只得咬牙挥手:
“让开!”
他心中明白,经此一事,白沙帮在城西的威信必将一落千丈,可白沙帮终究是依附黄家而存,家主既已发话,他唯有遵从。
“严副统领。”
“属下在。”严鸣肃然上前。
“带人进去,仔细搜查,务必揪出所有七星帮余孽!”
陈盛眯起双眼,沉声下令。
“属下明白!”严鸣会意,立刻点齐一队精干士卒,迅速涌入白沙帮总舵。
白沙帮内究竟有没有七星帮余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找到”余孽。
帮内搜查之声鼎沸,帮外气氛却陷入一种诡异的沉寂,黄家与北城武营双方人马对峙,皆不再出言挑衅,唯有眼神在空中激烈碰撞。
约莫一刻钟后,严鸣押着几名被捆缚的汉子出来复命:
“大人,余孽已悉数擒获!”
陈盛目光锐利地射向沈原,手掌已然按上刀柄,厉声喝道:
“沈原,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说?!”
沈原看着那几名分明是本帮子弟的“余孽”,脸色铁青。
早在陈盛抵达之际,他便已安排依附于白沙帮的七星帮残部由密道撤离,陈盛此刻抓的,根本就是白沙帮众。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黄东淳扫了一眼沈原憋屈的神情,立刻明白了其中关节,当即冷声道:
“陈统领说他们是余孽,他们便是了?老夫看他们倒更像是白沙帮的寻常帮众!”
“怎么?”
陈盛目光陡然转厉,逼视黄东淳,“黄家主是要教本官如何办案吗?”
“陈统领息怒。”
眼见双方再度剑拔弩张,王跃连忙上前打圆场:“既然此事尚有争议,不如先行查证,再定白沙帮之罪不迟?”
他虽然方才被陈盛当众折了面子,但为了大局,不得不再次出面斡旋。
陈盛闻言,故作沉吟,脸色稍缓,迟疑片刻后,目光重新落回沈原身上:
“这些人是否真是七星帮余孽尚需核实,但白沙帮今日阻挠公务却是事实。本官亦不能轻纵,罚银六百两,明日之前送至北城武营。
若有分毫延误,明日此时,白沙帮便不必存在于城西了。”
沈原眉头紧锁,下意识看向黄东淳,见其面色阴沉却未发话,只得深吸一口气,咬牙拱手:
“是……沈某遵命。”
陈盛微微颔首,估算着厉槐生那边的时间应当差不多了,便不再停留,利落地翻身上马,淡然下令:
“回营!”
北城武营士卒立刻整齐列队,紧随其后,撤离了白沙帮。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沈原终于按捺不住,低吼出声:
“欺人太甚!”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且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黄东淳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带着黄家人马离去。
一旁的王跃暗自撇嘴,心中不免有些鄙夷——人前不敢回击,人后却愤愤不平,这黄家的做派,看来也不过如此。
“观其眉眼神态,确实与那陈兴舟有七分相似,没想到,此人竟养出了这么一个儿子。”
人群中,一直冷眼旁观的高远峰低声说道,眼神锐利如鹰。
“哼!”
高远河冷哼一声,杀意凛然:“且让他再得意几日,到时候便送他们父子地下团聚!”
陈盛今日的嚣张做派,再次勾起了当时他在七星帮的一些画面。
……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二层雅间内,将方才一切尽收眼底的杨雪瑶,脸色苍白,带着几分恐惧与恳求望向身旁的杨夫人:
“姑姑,此人如此狂悖无礼,岂是良配?您能不能求求姑父,取消了这门婚事?”
杨夫人瞥了她一眼,美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彩,声音清冷:
“人不轻狂枉少年,雪瑶,姑姑是过来人,这等敢作敢为、锋芒毕露的男儿,方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可称大丈夫!”
杨雪瑶闻言,面露苦涩,心知让姑姑和姑父改变主意已无可能,只得带着些许怨气低声嘟囔:
“姑姑这话……听着倒像是对姑父不甚满意呢。”
杨夫人没有回应侄女的揶揄,只是默然望向窗外北城武营离去的方向,心中暗叹。
个中滋味,如人饮水。
谁有苦谁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