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清早,贺老浑就敲响姜异的屋门,扯着嗓子喊道:
“异哥儿,今日内峰有传功长老开坛讲课,你还去不去了?”
“去啊,如何不去!我正等着呢!”
姜异推门而出,精神抖擞,眼中毫无睡意,显然早就醒了。
即便无需上工,这位姜检役也不是个躺平的性子,满脑子都惦记着进入内峰,每日练功从不敢懈怠。
特别是在天书给出那份“优等修炼方案”后,他更是加倍努力。
从早到晚,从吃饭到睡觉,每一个时辰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推演结果如下】
【子时,可在室内用卧禅休憩,如弓松弛,心神放空,不思不想,呼吸绵长,细若游丝,温养体内初生萌发的元阳之气……】
【卯时,可在赤焰峰东侧,待东方既白打坐吐纳,此时天地由阴转阳,气感最为纯净活泼。长期坚持,有极低几率触发“真气奔涌”,能抵平日半日苦修……】
【辰时,返回居所或寻一僻静之处,做周天搬运,淬炼火性,煅烧本元……】
十二个时辰,皆被安排得滴水不漏。这两日按此修炼,姜异只觉游刃有余,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疲累。
虽说短时间内看不出太大变化,但他相信,长此以往坚持下去,修为必会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见姜异这般精神焕发,贺老浑不禁有些羡慕。他们这些凡役,常年待在工房劳作,气血消耗得快,生机也被磨得七七八八。
故而最容易显得“早衰”。
异哥儿刻苦修行,成效显著,气度愈发不凡,倒越来越像话本里那些道统真传、法脉修士了。
贺老浑呵呵笑道:
“那行,待会儿咱们就去锻造房见周执役。我已替你垫付了符钱。”
姜异闻言,立刻摸出几张符钱,塞到贺老浑手里:
“岂能让贺哥为我破费!大伙儿赚几个符钱都不容易,你拿着!”
贺老浑还想推辞——毕竟异哥儿曾为他出头出气,动手杀了董霸、废了张超,事后打点肯定花费不少。
他贺老浑虽说平日斤斤计较,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异哥儿,我看你这几日早晚练功从不间断,想必是奔着练气五重去,要接杨执役的班儿。
老贺我没啥本事,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点心意……”
姜异边摆手边朝院外走,语气爽朗:
“贺哥只管看好淬火房的杂务便是,别的不用操心。
练气五重还远着呢,几分几厘的符钱也添不了多少进度。我若一心求财,当初又何必拒绝张三、董四?”
姜异向来主张“花钱办事”,无论大钱小钱,只要用在实处,便千值万值。
自从开启天书,窥见那一线翻身改命之机起,他所筹谋之事从未改变。
始终都是进入内峰,以求修道。
攀附杨峋是为此,打杀董霸、废掉张超,避免日后更多麻烦牵扯,也是为此。
姜异不愿与那两条恶犬同流合污,一方面是瞧不上那点蝇头小利;
另一方面,也是深知一旦搅和进去,难免为利生乱,因财生事。
不如一劳永逸,彻底根除!
“走吧,贺哥。再耽搁,你上工可要迟了。”
姜异顺路去灶房取了几个热乎饼子。
那是秦寡妇特意给他留的早食。
自打上次借钱之后,两人关系愈发亲近,相处起来倒更像一对姐弟。
“好嘞。”
贺老浑赶忙跟上,心头暗叹:
“异哥儿真是一天一个样儿,迟早能当上淬火房的执役,跟杨老头一般威风。”
两人结伴来到锻造房,正巧今日执役周光在此监工,省得他们再跑一趟。
与杨峋那长脸秃眉、面相凶恶不同,周光生得一张弥勒佛似的圆脸,总是笑呵呵的,挺着个大肚子,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
“借用飞鹤,前去内峰听传功长老开坛讲课……”
周光打量了姜异一眼,赤焰峰上难得见到这般精神抖擞的少年郎:
“你便是淬火房的姜检役吧?”
姜异躬身应道:
“劳执役动问,晚辈姜异,确在淬火房当差。”
周光笑了两声,两颊肥肉随之抖动:
“我提拔上来的董霸,就是叫你给打杀了?看来是把杨执役的《驭火诀》练得相当精深啊。”
贺老浑通身一颤,不知是受周光气势所迫,还是对执役的畏惧已深入骨髓,当即就要跪地辩解。
姜异却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不疾不徐地说道:
“请执役明鉴,那夜情势所迫,晚辈一时失手,损了您提拔的人材。
此事晚辈已向杨执役请罪,承蒙他老人家体谅难处,未加严惩。
日后行事,定当谨守分寸,还望周执役多多海涵。”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子!
周光眯着一双小眼,滴溜溜地在姜异身上转了两圈,半晌没有作声。
片刻后,他才哈哈笑道:
“杨执役倒是捡着宝了。周某为人向来公道,一码归一码,既然收下你的符钱,便不会再作计较。
这是乘坐飞鹤的手牌,拿好了,若是丢失,可就没法回来了。
记住,晚间钟声一响,若还逗留内峰,便是犯了忌讳。”
姜异双手接过那枚精巧玉牌,恭敬道:
“执役大人有大量,晚辈深感敬服。”
周光摆了摆手,意味深长地道:
“去吧去吧。若你日后进了内峰,周某说不定还得唤你一声‘师兄’呢。”
“执役说笑了,晚辈哪敢做此奢望。”
姜异满脸谦逊,好似从未有过这种念头。
贺老浑在一旁听得发懵。
内峰?
异哥儿竟能进内峰?
那可是比执役还要威风的地方啊……
他怔怔地望向姜异走向“鹤园”的背影,一时心绪翻涌。
从前他只觉异哥儿运气好,得了杨老头的青眼;
经过张三、董四那桩事,他又钦佩异哥儿的手段与胆魄;
如今看来……
“当年在道学进修时,先生总讲什么‘木雁之间,龙蛇之变’,我一直听不明白。
如今才算懂了,原来说的就是异哥儿这样的人物。”
贺老浑心中百感交集,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姜异身披玄袍,被一众执役尊称“姜师兄”的场景。
他不由释然一笑,低声自语:
“我这半生碌碌无为,道途无望,只愿异哥儿能走得远些,也好替我们这些凡役草芥,去看一看那更广阔的天地。”
念及此处,他仰起头,眯着眼,望向那道乘着白鹤渐入云霭的身影,低声喃喃:
“能往上飞,真好啊……说起来,我以前也乘过这鹤儿。
去吧,异哥儿,飞得高些,早日登上内峰那条青云路。”
说罢,他抬手挥了挥,转身朝着淬火房的方向大步走去。
今日,还得继续上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