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赵明轩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深又长,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和脆弱都吸入肺腑,再狠狠压碎!他抬起手,用袖子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润,再抬起头时,那双年轻的眼眸中,虽然还残留着血丝和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茧而出的决绝与冰冷!
天塌下来,也得扛着!
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他是赵元朗的儿子,是铁壁城的少将军!父亲不在,他就是北疆的主心骨!他若倒下,铁壁城怎么办?北疆怎么办?殿下托付的基业怎么办?
责任,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弯了他的情感,却撑直了他的脊梁。
“消息还有谁知道?”赵明轩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
“除了信使和末将,尚无他人知晓。信使是拼死突围出来的,一到城门就晕过去了。”统领回道。
“很好。”赵明轩眼神锐利,“传我命令!”
他挺直了身躯,虽然年轻,但此刻却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第一,即刻起,全城戒严,铁壁城许进不许出!严密封锁父亲遇刺的消息,胆敢泄露半句者,军法从事,斩立决!”
“第二,派出三队最精锐的‘夜不收’,沿着父亲返程的路线,秘密搜寻!记住,是秘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说到最后四个字,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冷硬。
“第三,加强边境巡逻,所有哨卡提高警惕,严防胡人趁机动乱。告诉哲别将军,铁浮屠和孤儿营进入一级战备,但没有我的命令,按兵不动!”
“第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依赖与决断,“立刻启用最高级别的‘金翎急信’,将此间情况,火速呈报江南方云殿下!将我们所知的一切细节,包括刺客可能来自京城的方向,都写明。请求殿下……指示!”
一道道命令清晰地下达,条理分明,应对得当。亲卫统领看着眼前迅速冷静下来,甚至比以往更加沉稳果决的少将军,心中的慌乱竟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他重重抱拳:“末将遵命!”
统领转身快步离去执行命令。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赵明轩一人。
当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强撑的坚强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一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之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无声的哭泣在寂静的书房中弥漫。
他还只是个少年,却要承受如此巨变。
但仅仅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便猛地抬起头,再次用袖子狠狠擦干脸上的泪痕。他站起身,走到水盆边,用冰冷的雪水用力搓了搓脸,看着铜镜中那个眼睛通红却目光坚定的自己。
“父亲,无论您在哪儿,请一定活着……等着我,等着殿下!”他对着镜子,一字一句地说道,“北疆,乱不了!赵家,倒不了!”
他整理好衣甲,深吸一口气,推开书房大门,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了出去。门外风雪依旧,但他的背影,却比来时更加挺拔,更加沉稳。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偶尔依赖父亲的少将军了。他是北疆的赵明轩,是必须独自面对一切风暴的掌舵人。而他相信,远在江南的殿下,在收到他的求救信后,绝不会坐视不管。他们,还有翻盘的希望!**京江南北,暗流骤急**
皇宫,东宫。
禁足中的太子方弘,正心烦意乱地临摹着一幅《兰亭集序》。笔尖在宣纸上划过,却始终找不到往日的从容气度,字迹间透着一股难以压抑的浮躁。殿内焚着昂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郁。被囚于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已有多日,每一刻都像是在油锅上煎熬。
"赵元朗……老六……"他喃喃自语,笔锋不自觉地用力,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就在他几乎要将笔掷出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他的心腹太监李德全弓着身子,脚步又轻又快,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几乎是蹑足来到他身边。
"殿下,天大的好消息!"李德全凑到方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颤抖的喜意,"北边……得手了!"
方弘握笔的手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仔细说!"
"是影刃大人亲自出手!"李德全语速极快,"在落雁峡,赵元朗那老匹夫重伤坠入湍急的沧澜河,尸骨无存!咱们在北疆的耳目确认,铁壁城昨日已暗地里全面戒严,赵明轩那小子虽然强撑着下令维稳,但城内部队调动频繁,人心惶惶,绝对是出了大事!"
"尸骨无存……好!好一个尸骨无存!"方弘猛地将毛笔拍在案上,墨汁四溅。他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积压已久的宣泄与狠毒,"赵元朗啊赵元朗,任你装疯卖傻,任你老谋深算,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不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这就是跟本宫作对的下场!"
他兴奋地在殿内来回踱步,鎏金蟠龙纹的袍角带起一阵风,脸上的阴鸷被狂喜取代,仿佛已经看到北疆权力版图在他面前重新绘制的景象。
"北疆军心已乱!赵明轩一个黄口小儿,能稳住什么大局?传令!"他猛地站定,一连串指令脱口而出,"让我们在北疆的人,不惜一切代价,煽动军心,拉拢将领,务必在朝廷新任主帅抵达前,掌控至少三卫兵马!催促吏部和兵部,三日内必须给本宫拟出接替北风城主的人选名单!要我们的人!"
"是,殿下!老奴这就去办!"李德全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方弘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寒冷的空气涌入殿内,他却觉得无比畅快。他望向北方,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冷笑:"北疆,终将是本宫的囊中之物。待本宫彻底掌控了边军……"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闪过的厉色,已昭示了他下一步的清算目标。
……
江南,临安城,幽静小院。
腊梅开得正盛,冷香浮动。方云站在梅树下,一袭青衫,身影挺拔如松。柳如意踩着积雪,脚步轻盈却带着一丝沉重,将一份密封的"金翎急信"呈到他面前。
"殿下,北疆急报。"她的声音很轻。
方云接过,指尖触及那冰冷的火漆,动作微微一顿。他缓缓拆开,目光沉静地扫过信纸。信是赵明轩的亲笔,字迹虽竭力保持工整,仍能看出书写时手腕的颤抖。信中详细叙述了赵元朗在落雁峡遭遇精心埋伏,力战重伤后坠入沧澜河,至今生死不明、搜寻未果的噩耗,以及铁壁城戒严、军心浮动的现状,字里行间透出无助与急迫,最后是恳切的求援。
方云握着信纸,久久未动。寒风卷起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拂过他毫无表情的脸庞。梅花的冷香似乎变得更加浓郁,却无法掩盖那透过纸张传来的血腥与悲壮。赵元朗,那位在他最孤苦无依时给予他庇护和支持的长辈,那位如同北疆定海神针般的骁将,竟落得如此下场……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深切的悲伤如同冰潮般涌上,让他几乎窒息。脑海中闪过赵元朗豪迈的笑容、谆谆的教诲、离别时沉重的托付……这一切,难道就此戛然而止?
但这脆弱的情感只在他眼中存在了一瞬,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泛起涟漪后便迅速沉底,被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怒意与决绝所取代。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再睁开时,那双眸子已幽深如古井,所有个人的情绪都被完美地封印,只剩下绝对的理智与冰冷的算计。
"知道了。"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将信纸递还给柳如意,"处理掉。"
柳如意看着他看似平静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与担忧:"殿下,您……"
"悲伤无用,复仇需要实力。"方云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对方动用如此手段,意味着他们要么感到了致命的威胁,要么已经彻底撕破脸,不再顾忌。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进度,必须全力加快!"
他豁然转身,目光如出鞘的利剑,瞬间进入了运筹帷幄的状态:"你立刻去見周福海。告诉他,之前约定的精铁数量,翻一倍!运送速度,再提三成!价格不是问题,让他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打通一切关节,无论官道、漕运还是私下渠道,十五日内,我必须看到第一批精铁稳稳地入库!若有阻碍,你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柳如意凛然应命,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还有,"方云眼神微眯,寒光闪烁,"加强对安乐公主的监控。增派一倍人手,我要知道她每日从晨起到安寝的每一个细节,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都要知道。但务必记住,像影子一样跟着,绝不能让她和她的人有丝毫察觉。"
他的手指在身旁的石桌上轻轻敲击,那上面摊开着临安城的详细舆图,他的目光落在望湖楼和皇家行馆"凝香苑"上:"这位金枝玉叶,是我们眼下最快切入京城核心、扰乱太子布局的关键。把她牢牢掌控在视线里,或许能在关键时刻,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柳如意立刻领会了方云的深意——这是在太子方弘自以为除掉心腹大患、志得意满之时,一边疯狂积蓄真正的力量,一边在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埋下最致命的棋子。
"如意这就去安排。我们会像她的影子一样,如影随形。"柳如意郑重承诺。
方云微微颔首,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株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寒梅,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暴风雪就要来了。传令下去,让我们所有的人,都做好准备。北疆流的血,终将需要十倍偿还。"
小院重归寂静,唯有风过梅枝的簌簌声响。但在这一片静谧之下,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危险的暗流,已在南北两地同时疯狂加速涌动。太子在明处的得意忘形,与方云在暗处的冷酷提速,形成了极其危险的对照,预示着这场席卷天下的权力风暴,即将进入更加残酷、更加血腥的新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