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外生物退去了
很快,快到让人反应不过来。
没有预兆,没有余波,连空气中残留的腥甜都还没来得及散开。
那些诡异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天地间,仿佛从未踏足过人族的土地。
当妖族的支援队伍赶来时,只看见一片死寂的废墟。
原本炊烟袅袅、人声鼎沸的城镇,此刻只剩断壁残垣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
房梁还冒着丝丝青烟,被烧融的瓦片黏在碎石堆里,像是凝固的血泪。
几个时辰前的繁荣鲜活,在圈外生物的进攻下,完全碾碎。
若不是那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人喉咙发紧,若不是那遍地扭曲的尸体刺得人睁不开眼。
妖族甚至会怀疑,人族根本没有被入侵过。
可现实偏要将最残忍的一面撕开在眼前。
人族的尸体有的蜷缩着,双手还保持着护住孩童的姿势。
圈外生物的残骸泛着诡异的灰紫色,有些在消散前被高温灼成了黑炭,与焦土融为一体,连轮廓都辨不清。
涂山雅雅双脚微微发沉,狐耳下意识地耷拉下来。
上次她来时,还尝过街边小贩的桂花糖,听过孩童围着她喊“狐仙姐姐”。
可现在,那些热闹的声响全被死寂吞噬。
眼前的景象哪里还是人间?
分明是尸山血海堆成的炼狱!
暗红的血水流过碎石缝,在低洼处积成小小的血池,连天边的残阳都被染成了诡异的血色。
“这……”
翠玉灵手指泛白,连她这见惯了生死的医圣,都被眼前的惨状震撼了。
她见过战争的惨烈,也救过无数濒死的伤员,可从未见过这样不分老幼的屠杀——
襁褓中的婴儿被护在母亲身下,小小的手还攥着母亲的衣角。
白发苍苍的老人趴在门槛上,指尖离家门只有一寸的距离。
年轻的夫妇相拥着倒下,鲜血在他们交握的手背上凝成紫黑色的痂。
撕心裂肺的哭喊突然从废墟深处传来,像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心上。
翠玉灵猛地回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跪在断墙下,怀里抱着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男子。
男子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染红了孩子的粗布衣裳,可孩子却像没察觉似的,一遍遍地摇着男子的手臂,声音嘶哑得快破碎。
“爹啊,爹!你别睡,别死!我求求你了爹!
“谁来救救我爹!?”
“谁能来救救他啊!”
已经……没救了。
翠玉灵的眼眶瞬间泛红,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子的法力早已溃散,连最后一丝生机都消失殆尽。
可她不敢说,只能咬着牙转身,对着身后带来的妖族医士厉声吩咐。
“快!都散开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话音刚落,她又拽住旁边一个跑得快的小妖,语气急促。
“你立刻回涂山,把医馆所有的人都叫来,还有库房里的灵药,不管是疗伤的还是续命的,全带过来!快!”
“要快!”
小妖应声而去,剩下的妖族立刻分散开来,小心翼翼地在废墟中搜寻幸存者。
当幸存的人族看见这些妖族靠近时,先是浑身发抖,眼中满是恐惧。
可下一秒,当狐妖用柔软的狐毛裹住受伤的孩童。
当蛇妖用灵力小心翼翼地托起断腿的老人。
当兔妖把自己的灵药嚼碎了喂给昏迷的妇人时,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崩溃的哭喊。
“啊啊啊——!”
一个妇人扑到翠玉灵脚边,死死攥着她的裙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咚!”
“咚!”
“咚!”
“求求你,救救我的家人!我男人还在里面,孩子还在里面!”
一个少年跪在涂山容容面前,眼泪混着脸上的灰泥往下淌。
“救救我娘,她还在喘气,我就剩她一个亲人了!”
“救救她吧!救救她啊!”
一个老汉对着治疗他孙子的狐妖连连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
“谢谢你,谢谢你啊!”
“我给你磕头了,我给你磕头了。我的命给你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个妇人抱着浑身是血的小女孩,跪在涂山红红面前,声音微弱却带着绝望的恳求。
“我女儿快死了……求求你们,救救她,救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啊!”
涂山红红的手掌微微颤抖,她见过圈外生物的凶残,却没见过这样鲜活的生命就在眼前逝去。
她下意识地想动用妖力,可抬手时才发现,那些凶手早已消失。
一旁的涂山容容也一改常态,眼眸里满是沉重。
她默默拿出随身携带的符箓,一张张贴在摇摇欲坠的断墙上,防止二次坍塌伤害到幸存者。
远处,北山的石妖们扛着物资赶来,原本喧闹的脚步声在看到这片废墟时,瞬间变得悄无声息。
石宽的脸上满是震惊,他伸手碰了碰一根还在冒烟的房梁,指尖的石甲都被烫得发烫。
甚至连,西西域的沙狐们也到了。
他们此刻全都敛了气息,有些年轻的沙狐看着那些死去的孩童,忍不住红了眼眶,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
啊……
为什么啊?
怎么能这样啊?
为什么要对无辜的人下这样的狠手?
那些会笑、会哭、会为了一块糖开心半天的生命,怎么就这么没了?
风卷着血腥味吹过,带着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呜咽,还有妖族们沉默的叹息。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夜幕笼罩下来,可废墟上的血迹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
牧府
朱红大门半敞着,风卷着血腥味钻出来,缠在牧清寒的衣袍上,冷得像冰。
他站在门槛外,脚边的青石板还沾着未干的血渍,一步都迈不进去。
府内的景象,早已将“家”这个字…
碾得粉碎。
青石路上,牧家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
平日里总笑着塞他糖的族婶,倒在廊下,双手还保持着往前护的姿势。
教他握剑的族叔,胸口插着断刃,指缝里还攥着半块给孩子的糕点。
连总追在他身后喊“清寒哥哥”的小堂弟,小小的身子蜷在石阶旁,脸上还沾着玩闹时蹭的灰。
鲜血顺着石板缝往下淌,在门内积成一汪暗红,倒映着天边压得极低的乌云。
牧清寒没哭,也没怒。
他像一尊被冻住的石像,周身气息收得极紧。
旁人若靠近,只会觉得彻骨的冷——
那不是法力造成的寒意,是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死寂,是连悲痛都被死死攥住的压抑。
正屋的门帘被风掀动,能看见床上的牧老爹。
男子头发全白,脸色比床幔还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牧神气和牧老妈守在床边,两人衣摆沾着血污,眼眶肿得发亮,时不时往门口望一眼,嘴唇动了动,却连一声“清寒”都喊不出口。
话到嘴边,全被喉咙里的哽咽堵了回去。
“呜呜……小阿福,小阿福你醒醒啊……”
院角的哭声传来。
牧清寒的目光缓缓移过去,看见阿福跪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小阿福。
是那只总爱摇着尾巴蹭他的手心的小黄狗。
可此刻,小阿福的身子早已冰冷,嘴角还沾着阿福今早喂它的肉干碎屑,原本耷拉的耳朵,此刻僵硬地贴在头上。
阿福把脸埋在小阿福的颈窝,肩膀抖得厉害。
他双手死死搂着狗的尸体,指尖把狗毛攥得凌乱,哭声嘶哑。
“你不是最喜欢跟着我跑吗?你起来啊,我再给你买肉干,买最大块的……”
泪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浸湿了小阿福的黄毛,也滴在冰冷的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那只猫原本被小阿福压着,竟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它绕着阿福和小阿福转了两圈,用脑袋蹭了蹭小阿福僵硬的爪子,见没反应,又踮着脚,用粉嫩的舌头舔舐着小阿福的耳朵。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呜咽,像在唤着再也不会摇尾巴回应它的伙伴。
哭喊声、呜咽声在耳边绕,牧清寒却像没听见。
他的脑海里,全是牧家人的笑脸——
“小清寒,大伯新做的木剑,你试试沉不沉?”
大伯粗糙的手递来木剑,掌心还沾着木屑。
“清寒,受了委屈别憋着,二爷的刀,替你劈那些坏东西!”
二爷捋着胡茬,把佩刀往他面前一亮。
“清寒哥哥,等我长大了,就要变成最厉害的高手,跟你一起守着牧家!”
“嘿嘿嘿,不过肯定没清寒哥哥你厉害就是了。”
小堂弟拽着他的衣角,眼睛亮得像星星。
“清寒,灶上温着糖糕,我给你拿两块,别总闷在屋里看书。”
小姑端着盘子走来,脚步轻快。
“清寒……”
“清寒……”
“没事的清寒,有家里人在呢…家里人疼你…”
一声声呼唤,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突然,牧清寒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出青白,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的眼底不再平静,翻涌着惊涛骇浪。
那是压到极致的悲痛,是焚尽一切的恨意。
“情欲……”
他的声音极低,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个字都带着深入骨髓的恨。
“我牧清寒,以生命起誓——”
风猛地掀起他的衣袍,将未尽的誓言吹散在空气里。
可他眼中的决绝,比任何话语都更重。
若不杀你…
誓不为人!